正月十五的长安花灯如昼,忠义侯府的书房却浸在阴翳里。楚明修捏着密报的指尖泛白,案头的鎏金香炉吐着龙涎香,却化不开满室的冷——纸上“西皇子请战西线”的字迹刺得他眼疼,像根扎进掌心的刺,提醒着他镇北侯府与西皇子府日益紧密的联结。
“父亲还在为西弟的请战书烦心?”太子斜倚在圈椅上,指尖转着枚刻有离国图腾的玉珏,“镇北侯在北疆握着重兵,西弟若去了西线,怕是要成‘左膀右臂’了。”
楚明修抬眼望去,见他穿了身藏青暗纹长袍,右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红,像滴未干的血。十年前,这个少年曾在御花园替他捡风筝,如今却成了最懂权谋的储君——就像他手中的玉珏,一面刻着兄弟情谊,一面藏着江山算计。
“殿下可知,镇北侯嫡女柳如芸近日频繁出入西皇子府?”楚明修忽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密信,“陈林的人看见,她昨日替西皇子送了盒木樨花糕,糕底压着张北疆地图。”
太子眸色忽然暗了暗,指尖捏碎了手中的花生——那是柳如烟前日塞给他的,说“长安的花生比北疆的香”。他忽然轻笑一声,将碎壳扫进铜炉:“忠义侯是觉得,镇北侯府要与西皇子结党?”
“不是觉得,是事实。”楚明修起身,推开窗棂,见府外的花灯映着细雪,像极了柳如芸发间的月光石簪,“陛下年事己高,储君之位看似稳固,可西皇子若得了北疆兵权...”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抬手打断。
“忠义侯别忘了,本宫才是太子。”他忽然起身,指尖划过楚明修腰间的玉佩——那是当年楚怀霜替柳如芸出头时,他送的谢礼,“不过...西弟近日确实太过得意,竟敢在朝堂上反驳本宫的屯田策。”
夜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乱了案头的密报。楚明修望着太子指尖的玉珏,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紧跟太子,方能保家族荣耀”。他忽然俯身,从暗格里取出份卷宗,封皮上“西皇子府私铸钱币”的字迹格外刺目:“殿下,这是上月在西城钱庄查到的流水,每笔银钱都与西皇子府的采买记录吻合。”
太子挑眉接过卷宗,指尖扫过密密麻麻的账目,忽然在某页停住——上面记着“木樨花铺月例银三百两”,落款是西皇子的贴身小厮。他忽然想起柳如芸在西皇子府门前笑的模样,想起柳如烟在别苑说“阿姐最信西殿下”,忽然将卷宗摔在案上,玉珏磕在木案上发出脆响。
“忠义侯打算如何做?”他忽然开口,指尖着案上的木樨花镇纸——那是柳如烟送的,说“刻着咱们的名字”。
楚明修望着他眼底的暗涌,忽然明白这桩“私铸案”的妙处——既能断了西皇子的兵权,又能牵扯出镇北侯府的“过从甚密”。他忽然抱拳,声音里多了几分狠厉:“明日早朝,臣请陛下彻查西城钱庄,届时...西皇子府怕是百口莫辩。”
太子望着窗外的花灯,忽然想起去年中秋,柳如烟在别苑替他缝补披风的场景——她指尖扎了血珠,却笑着说“殿下的披风该换了,木樨花线配玄色最雅”。此刻指尖触到镇纸上的花纹,他忽然轻笑一声,抬眸时眼底己无半分温度:“忠义侯可还记得,当年本宫替怀霜出头时,你说‘太子的恩情,楚家永记’?”
楚明修身子一僵,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柳如芸被混混刁难,楚怀霜举着鞭子冲上去,是太子带着侍卫解围,那时他说“往后楚家便是殿下的刀”。雪粒子落在他手背,他忽然低头,声音发沉:“臣不敢忘,愿为殿下...斩尽前路荆棘。”
子时的西皇子府静得反常,柳如芸握着木樨花灯,望着书房透出的微光。自柳如烟北上后,她常来此替西皇子整理军报,却在今夜,听见小厮们压低的议论:“西城钱庄出事了,老爷今早去了刑部...”
“阿芸?”西皇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疲惫,“怎么站在风口?”
她转身望去,见他穿了身素色中衣,发间未戴玉冠,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瘦。灯影落在他眉间,她忽然想起前日他说“等北疆战事稳了,咱们去江南看木樨花田”,指尖忽然攥紧了灯穗:“我听见小厮说...西城钱庄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西皇子眸色微变,却在触到她眼底的担忧时,忽然轻笑,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小傻子,钱庄的事是户部在查,与我何干?”指尖触到她发间的木樨花簪,他忽然想起柳如烟临走前塞给他的信:“阿姐若看见西殿下,替我问声好,就说北疆的雪,比长安的花灯还亮。”
柳如芸望着他眼中的闪躲,忽然想起兄长说的“朝堂无真心,唯有刀刃见真章”。灯穗上的木樨花被风吹落,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袖中硬邦邦的卷宗——是她眼熟的、镇北侯府的密报封皮。
“别瞒我。”她忽然开口,声音发颤,“楚明修今早去了刑部,陈林的人在西城钱庄搜出了...西皇子府的账册。”
西皇子身子一僵,忽然低头,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茧——那是练枪时磨出的,像极了柳云舟掌心的疤。他忽然轻笑一声,将她揽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木樨香,忽然觉得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权谋,而是眼前人眼底的光。
“阿芸,若我入狱...”他忽然轻声道,指尖划过她发间的簪子,“替我守好北疆的信,替我告诉如烟,木樨花苗若活了,记得寄朵花给我。”
柳如芸猛地抬头,见他眼中映着晃动的灯影,映着她惊恐的脸。雪粒子落在灯纸上,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要护好家人”,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料:“不会的,我去求陛下,我去求太子...镇北侯府的女儿,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出事。”
而在忠义侯府,太子望着案头的“证据”,忽然摸出袖中的木樨花干——柳如烟落在他袖口的那朵,此刻己碎成粉末。他忽然轻笑一声,将粉末撒进铜炉,看它们在火里蜷曲成灰,像极了他对那个庶女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来人。”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意,“明日早朝,本宫要亲审西城钱庄案——顺便,查查西皇子府与镇北侯府的往来记录。”
雪越下越大,长安的花灯在风雪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朝堂上翻涌的权谋。忠义侯府的书房里,楚明修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忽然摸出袖中的密信——来自北疆的急报,说“镇北侯己收复三城,柳如烟在军医帐救了三十七个伤兵”。雪粒子落在信纸上,他忽然轻笑一声,将信折成纸船,放在案头的砚台里——有些事,终究要让它沉下去,就像这纸船,哪怕漂得再远,也逃不过权谋的砚台。
西皇子府的木樨花灯被风吹灭,柳如芸攥着西皇子的手,忽然觉得这正月的雪,竟比腊月还冷。可掌心的温度却实实在在,像团火,让她想起兄长在北疆说的“别怕,阿兄的枪,永远护着你”。她忽然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忽然在心底发誓——哪怕闯天牢,哪怕触龙颜,她也要替眼前人,挡下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权谋之雪。
这一晚的长安,有人在书房里算计,有人在风雪里发誓,有人望着花灯叹气,有人攥着掌心的暖。木樨花的香混着雪粒子的凉,在权谋的暗涌里,悄悄埋下了颗种子——一颗关于真心、关于守护、关于哪怕前路荆棘,也要拼命绽放的种子。或许命运的齿轮早己转动,但总有人,会在齿轮的夹缝里,抓住那一丝,属于自己的、不被权谋染指的光。
柳如芸望着西皇子眉间的雪粒子,忽然想起某个模糊的梦境——梦里的她跪在雪地里,看他被禁军拖走,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而她发间的木樨花簪碎成两截。此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梦境的碎片忽然变得清晰,却又在她眨眼间散成雪雾——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过是多虑,这一世的安稳,该是上苍给镇北侯府的补偿。
“冷吗?”西皇子忽然开口,指尖替她拂去睫毛上的雪,“进屋吧,我让人煮了木樨花酒,暖身子。”
她望着他眼中的温柔,忽然轻笑,任由他牵着走进书房。案头的军报上,北疆的地形图边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雪狐——是柳如烟的笔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雁门关”,她忽然想起妹妹临走前塞给她的锦囊,里面装着半块桂花糖,字条上写“阿姐尝过,比去年的甜”。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响。柳如芸忽然觉得,比起那些模糊的“前世”臆想,此刻掌心的暖、眼前人的笑、远方亲人的平安,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就像案头的木樨花灯,哪怕被风雪吹得摇曳,只要灯芯未灭,就能照亮眼前的路——而她,只要攥紧身边人的手,就能在这权谋的风雪里,走出一条属于镇北侯府女儿的、带着花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