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二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楚怀霜攥着湿透的帕子站在宫门前,望着朱漆大门上的“宣政殿”匾额发怔。鎏金铜钉上的雨水顺着纹路滑落,像极了她此刻止不住的眼泪——半个时辰前,皇帝刚下了旨,将她赐婚给太子,婚期定在立冬。
“怀霜,愣着做什么?”柳如芸撑着油纸伞赶来,裙摆溅了泥点,“快些躲到伞下来,当心着凉。”她伸手替好友拂开贴在脸上的湿发,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忽然看见她袖中露出的红笺——那是圣旨的边角,明黄缎面上的“太子妃”三个字刺得人眼疼。
楚怀霜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刺耳:“阿芸,你说可笑不可笑?前日我还在替你担心太子的算计,今日自己却成了太子妃。”她忽然抓住柳如芸的手,指甲掐进对方掌心,“你知道吗?父皇说,太子需要忠义侯府的支持,而我...不过是枚棋子。”
柳如芸望着她眼底的崩溃,忽然想起前世她穿着嫁衣站在太子东宫门前,也是这般笑着说“阿芸,我后悔了”。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洼,她忽然轻声道:“霜儿,你若不愿,我让大哥向陛下上奏...如今北疆兵权在咱们手里,陛下或许会重新考量...”
“来不及了。”楚怀霜打断她,指尖划过红笺上的龙纹,“圣旨己下,忠义侯府己开始筹备聘礼——你瞧,这红笺上的金粉还没干呢。”她忽然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阿芸,你说太子心里...可有过我?还是说,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是我父亲手里的人脉?”
柳如芸喉头一紧,想起昨夜在东宫看见的场景——太子抱着柳如烟说“唯有你最懂我”,腕间还戴着她送的红绳。雨水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西皇子说的“朝堂婚姻多是交易”,可此刻看着好友泛红的眼眶,那些权谋算计忽然变得格外刺眼。
“走,先回侯府换身干衣裳。”她揽住楚怀霜的肩,油纸伞倾向对方那边,自己半边身子却淋在雨里,“明日我带你去校场骑马,把心里的不痛快都喊出来——就像小时候,你替我打跑抢毽子的小厮那样。”
楚怀霜望着她肩头的湿痕,忽然想起她们十岁那年,也是这样共撑一把伞。那时柳如芸说“霜儿别怕,我在”,此刻她却想笑——原来最该说“别怕”的人,是她自己。“阿芸,你说我嫁给太子后...还能像现在这样,陪你去御花园看木樨花吗?”她忽然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发间的步摇在雨里晃出细碎的光,“怕是连见你一面,都要递牌子了。”
柳如芸望着她发间的步摇,忽然想起这是去年楚怀霜及笄时,自己送的礼物。那时她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闺中密友”,此刻却被一道圣旨隔在宫墙内外。雨水滴在红笺上,晕开一点金粉,她忽然轻声道:“霜儿,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是你的阿芸——就像这木樨花,哪怕被雨打落,香气也不会散。”
楚怀霜忽然转身抱住她,油纸伞“啪嗒”掉在地上。雨水浇在两人头上,却抵不过彼此怀里的温度。“阿芸,我好怕...”她的声音闷在对方肩头,“怕太子眼里只有权力,怕父亲拿我当筹码,怕...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柳如芸望着落在地上的红笺,忽然想起前世楚怀霜的结局——难产而亡,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木樨花糕。她忽然握紧好友的手,指尖触到对方腕间的翡翠镯子:“不会的,这一世我护着你。明日我去东宫找太子,让他答应...答应对你好。”
“傻阿芸,太子怎会听你的?”楚怀霜轻笑,伸手替她捡起油纸伞,“不过...有你这句话,我便不怕了。”她忽然指着远处的马车,“瞧,我父亲来接我了——你快些回侯府,别让西皇子等急了。”
柳如芸望着忠义侯府的马车驶来,车夫撑着的油布伞上绣着金线蟒纹——那是太子妃娘家的排场。楚怀霜转身时,红笺从袖中滑落,飘进积水里,“太子妃”三个字渐渐模糊。她忽然想起好友方才说的“怕回不去了”,忽然大声道:“霜儿!等你成了太子妃,我天天去东宫蹭茶喝,你敢赶我,我就把你小时候偷穿男装的事告诉太子!”
楚怀霜回头望来,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出了声:“你呀,总拿旧事要挟我。”马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落在红笺上,将最后一点金粉冲散。她望着柳如芸在雨中挥手的模样,忽然觉得,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只要有这个喊她“霜儿”的人在,这漫长的宫墙岁月,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侯府的马车驶进巷子时,柳如芸望着手中湿透的帕子,忽然想起西皇子说的“雨日路滑,莫要出门”。指尖触到袖中硬邦邦的桂花糖——那是楚怀霜今早塞给她的,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她忽然轻笑一声,将糖塞进嘴里——果然很甜,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涩,像极了好友此刻的处境。
入夜后,楚怀霜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描好的眉妆。侍女说“太子妃该有太子妃的样子”,可她望着发间的木樨花簪——那是柳如芸送的,忽然伸手拔下来,藏进贴胸的衣襟里。窗外的雨还在下,她忽然想起东宫的方向,想起太子右眼角的泪痣——那个曾送她玉簪的男子,此刻是否也在望着这场雨,想着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不过是个棋子般的姑娘?
烛火在风中摇曳,楚怀霜忽然摸出袖中的红笺。明黄缎面上的字迹己被雨水晕开,唯有“太子妃”三个字,还带着刺目的金粉。她忽然轻笑一声,将红笺折成小船,放在案头——或许这场赐婚,从一开始就是艘载满算计的船,可她偏要在船上种满木樨花,哪怕船沉了,香气也要飘到阿芸能闻到的地方。
而在镇北侯府,柳如芸望着窗外的雨,忽然想起前世楚怀霜的婚礼——漫天大雪,她穿着嫁衣在雪地中摔倒,太子却忙着招待权臣。此刻雨声潺潺,她忽然握紧了拳头——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好友成为权谋的牺牲品,哪怕要与整个东宫为敌,也要让这朵本该肆意绽放的木樨花,在太子府的深宅里,活出自己的模样。
雨越下越大,打在侯府的青瓦上,像一首冗长的离歌。楚怀霜的红笺小船在案头轻轻晃动,柳如芸的指尖着银镯上的梅花——有些约定,藏在雨水里,藏在木樨花香里,藏在两个姑娘彼此相望的目光里,哪怕命运的狂风呼啸,也吹不散那份刻进骨子里的、“我护着你”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