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着镇北军大营的牛皮帐篷,柳云舟将密报凑近烛火,火光照亮他骤然紧绷的下颌——纸上“青铜徽记重现”几字被熏得蜷曲,墨迹却如血般刺目。帐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信纸投入火盆,却在抬头时愣住——玄甲染尘的武承霄掀帘而入,腰间佩刀还滴着未干的血珠。
“阿霄?”柳云舟按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余光瞥见对方披风下若隐若现的青铜纹样,“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挑这种鬼天气出现。”
武承霄甩下沾满冰碴的斗篷,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从怀中掏出半块断玉拍在案上,玉坠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三日前截杀离国细作,从他身上搜出的。”熟悉的云纹刺得柳云舟眼眶发烫——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为亡妻打造的玉佩。
“这玉...怎么会在你手里?”柳云舟的声音突然发涩,想起姐姐临终前咳血的模样。武承霄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当年武家满门抄斩,我被人丢进乱葬岗,是这块玉的边角救了我一命。”
帐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柳云舟抓起案上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灼伤喉咙,却不及回忆刺痛。武承霄是他亡妻最小的弟弟,曾经那个追在他们身后喊“姐夫”的少年,如今己变成手握利刃的冷面杀手。“你怀疑幕后黑手重现?”他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碰撞出闷响。
“不仅如此。”武承霄将染血的密信甩在桌上,“离国公主亲口说,有人愿以镇北军十万粮草为饵,换北疆三城。而这密信上的笔迹...”他抽出佩刀,刀尖挑起信纸,“与你书房里《平戎策》的批注如出一辙。”
柳云舟望着刀锋映出的自己,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帐外夜枭,他伸手按住武承霄握刀的手,掌心温度灼热:“阿霄,若我真是那叛国之人,此刻该杀你灭口。但你忘了——”他从颈间扯出红绳,露出另一半玉佩,“当年你姐姐将玉一分为二,说要护我们平安。”
武承霄握着刀的手猛地颤抖,盯着那半块玉佩上的缺口。二十年前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姐姐出嫁那日,他躲在树后偷看,柳云舟把这对玉佩系在她腰间,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三日后子时,黑风峡见。”武承霄收回刀,转身时声音闷得发沉,“带上玉佩。有些真相,该让姐姐知道了。”他掀开帐帘,风雪灌入的瞬间,柳云舟看见少年时的武承霄站在远处,举着弹弓冲他笑——而此刻,那个少年的影子,早己和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苏逸轩将“皇后兄长通敌”的罪证摔在地上,怒视着阶下跪着的皇后。皇后脸色惨白,却始终不肯辩解一句。
十二岁的大皇子苏子奕突然冲了进来,跪在父皇面前,声音带着哭腔:“父皇,求您饶过母后!儿臣相信母族绝无通敌之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渗出了血。
苏逸轩看着儿子狼狈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却又无法平息怒火:“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饶她?”苏子奕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儿臣愿以性命担保!请父皇彻查此事,莫要错杀无辜!”
皇后望着儿子,泪水夺眶而出。苏逸轩看着这对母子,心中的愤怒与痛苦交织,最终一甩袖,转身离去:“暂且将皇后幽禁椒房殿,若再有求情者,一并治罪!”殿门重重关上,只留下苏子奕跪在原地,紧握着母后塞给他的那枚刻着龙纹的玉佩,暗暗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还母后清白。
醉意朦胧的沈清欢跌跌撞撞闯入乾清宫。赤色面纱歪挂在鬓边,她举着酒壶撞开殿门,酒液顺着壶嘴泼洒在金砖上,惊得值夜太监失声尖叫。“苏逸轩!你这个糊涂蛋!”她晃到龙榻前,烛火将她通红的脸颊映得忽明忽暗,“皇后不过是弃子,真正的阴谋...嗝...比你想的深多了!”苏逸轩从案牍后猛地站起,玄色龙袍扫落满桌奏章。他嗅到她身上浓烈的酒香,想起方才探子来报,说烟雨门今夜在城郊竹林遭袭,而沈清欢正是浑身浴血归来。
“你又去涉险!”他扣住她手腕,却被她反手拽倒在榻。沈清欢趴在他胸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二十年前的透骨钉...武家灭门...青铜徽记...”她的呓语断断续续,指尖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苏逸轩望着帐顶蟠龙纹,喉结滚动——这些字眼,竟与他暗中追查的先帝旧案不谋而合。
更鼓敲过三更,沈清欢的酒意愈发浓重。她突然蜷起身子,低声呢喃:“阿风...别让小念棠知道...”苏逸轩僵在原地,胸口泛起莫名的酸涩。他伸手替她理好散落的发丝,触到她耳后未愈的伤痕,想起北疆传回的战报里,有人看见沈清欢为护粮草,孤身挡下离国三箭。
“清欢,你到底瞒了朕多少事?”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梦境。怀中的人却沉沉睡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苏逸轩扯过锦被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守着满室酒香,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而榻边的烛火,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熄灭。
第二日午后,柳如芸牵着小念棠踏入椒房殿。厚重的铜锁被侍卫取下时发出刺耳声响,往日华贵的宫殿如今蒙上一层灰翳。皇后扶着宫婢的手起身,月白色寝衣下的身形愈发单薄,却在望见两人时眼底亮起微光:“弟妹,你怎么来了?”
“孩子们记挂着嫂嫂。”柳如芸福了福身,腕间玉镯轻碰发出清响。小念棠早己挣开她的手,扑进皇后怀中,羊角辫上的珍珠流苏扫过对方手背:“皇伯母是不是饿坏了?我带了桂花糕!”她从袖中掏出油纸包,上面还沾着零星糖霜,“是我和娘亲偷偷做的,可香啦!”
皇后指尖抚过糕点上歪扭的花纹,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与柳如芸在御花园初次相见。那时柳如芸还是个怯生生的侯府小姐,却敢在她被宫女刁难时,举着团扇挡在身前。此刻少女己为人母,眼角添了细纹,却仍如当年般温柔。
“傻丫头。”皇后声音发哽,将小念棠搂得更紧。柳如芸在旁坐下,替她整理散落的鬓发:“嫂嫂放心,陛下一定会查明真相。”她压低声音,“我让云舟暗中派人去查了,定能还你清白。”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小念棠慌忙藏起糕点。皇后迅速擦去泪痕,对着柳如芸摇头示意噤声。待侍卫的脚步声远去,小念棠又掏出块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这是我绣的!皇伯母戴着它,坏人就不敢来了!”
柳如芸望着相拥的两人,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光影。宫墙之外,风云变幻;而这方寸之地,姑嫂情、稚子心,成了暗潮汹涌中难得的温暖孤岛。
暮色渐浓时,小念棠蹦蹦跳跳跑出椒房殿,却在回廊转角处撞见神色凝重的大皇子苏子奕。少年袖中藏着刚誊抄好的奏章,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迹——那是他连夜整理的母族往来文书,试图从中找出证明皇后清白的蛛丝马迹。
“皇兄!”小念棠眼睛一亮,踮脚举起绣帕,“你看我给皇伯母绣的平安符!”她歪着头,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皇伯母戴上它,是不是就能快点出来了?”
苏子奕蹲下身,目光落在绣帕上歪扭的针脚,喉间突然发紧。他想起今早跪在父皇面前时,皇后望向他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却仍在摇头示意他退下。“会的。”他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不自觉放柔,“等念棠学会绣更漂亮的图案,皇伯母就能戴着它,带你去放风筝了。”
小念棠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大眼睛里泛起雾气:“可是...可是我听侍卫说,皇伯母要被关很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因为我送的糕点不够甜?”
苏子奕心头一痛,将她搂进怀中。怀中的小人儿还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让他想起幼时母亲也常这样抱着他。“和念棠没关系。”他轻声道,瞥见远处宫墙上火红的晚霞,宛如被鲜血浸染,“这是大人们的错,皇兄一定会把它纠正过来。”
小念棠从他怀中抬起头,沾着泪痕的脸上突然露出坚定的表情:“那我也要帮忙!”她摸出袖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我把这个藏起来,等皇伯母出来,就说是皇兄留的!这样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苏子奕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终于泛起笑意。他接过糕点小心收好,远处传来晚膳的钟声,惊起一群归鸟。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宫道上交织成小小的守护屏障——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孩童的天真与少年的执着,成了穿透阴霾的最后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