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蝉鸣渐起时,柳如芸正在庭院教小念棠蹒跚学步。女童穿着绣着金线雪棠的襦裙,跌跌撞撞扑向母亲怀中,肉乎乎的手掌沾满草屑。柳如芸将女儿高高举起,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眼角余光却瞥见苏逸风立在月洞门处,手中密函被攥出深深褶皱。
“陛下又召你入宫?”她抱着女儿走近,指尖擦过丈夫紧绷的下颌。苏逸风将密函投入铜盆,火苗瞬间吞噬了“宜城粮税异常”的字迹,“赵承渊半月前送来的急信,宜城水患后疫病横行,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却分文未到。”他望向远处嬉戏的孩童,眸色沉如墨夜,“有人想让他们夫妇死在任上。”
柳如芸将女儿塞进丈夫怀里,小念棠立刻揪住苏逸风的玉带,咿咿呀呀地要摘他腰间的雪棠玉佩。“我明日去见柳将军,镇北军的粮草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她压低声音,“只是皇帝若察觉......”话音未落,小念棠突然“哇”地大哭起来,口水沾湿了苏逸风的衣襟。
“郡主这是饿了。”乳母匆匆赶来,苏逸风却摆了摆手。他单手托着女儿,另一只手笨拙地摇响拨浪鼓,“让我来。”小念棠含住父亲的手指,泪水未干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柳如芸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满月宴那晚的不安——此刻的温馨越是珍贵,暗处的刀刃便越是锋利。
深夜,柳如芸被烛火摇曳声惊醒。苏逸风正伏案书写,月光透过窗纸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在写什么?”她披上外衫走近,却见案头铺满北疆布防图。苏逸风头也不抬:“裴铭传来消息,西戎蠢蠢欲动,而朝中主战派......”他突然顿住,将图纸收进暗格,转身将妻子搂进怀中,“睡吧,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柳如芸靠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小念棠的啼哭声从隔壁传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起身。月光漫过庭院,照亮雪棠树下相拥的身影,却照不亮远处屋顶上闪过的黑影——那抹黑衣将怀中密报塞进竹筒,信鸽振翅而起,朝着皇宫方向飞去。
三日后,圣旨如惊雷般落下。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望着阶下跪着的柳云舟,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镇北侯乃北疆战神,如今西戎降地叛乱频起,唯有你出马,朕才能安心。”他将调令摔在地上,玉冠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柳云舟攥紧调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知这是皇帝的一箭双雕之计——既支开了西皇子的左膀右臂,又将他推入西戎的漩涡。走出宫门时,他望着西皇子府的方向,想起柳如芸托人送来的密信,低声呢喃:“保重。”而此刻的皇宫深处,皇帝把玩着手中的雪棠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都该动一动了......”
夜幕降临,镇北侯府内灯火通明。武承霄握着长剑,堵在柳云舟的书房门口:“柳将军!我随你一同去北疆!”少年的眼睛通红,剑穗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柳云舟放下手中的兵书,烛火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微微发亮。
“胡闹!”柳云舟猛地拍案而起,“西戎之地九死一生,你留下守着京城!”武承霄却突然单膝跪地,将佩剑重重放在地上:“当年姐姐为救我而死,如今您若有闪失,我有何颜面苟活?”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己不是当年的孩童,如今的我,能为您挡箭,能替您杀敌!”
柳云舟望着少年倔强的模样,恍惚间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战场上哭喊着找姐姐的小男孩。他伸手将武承霄扶起,手掌重重地按在少年的肩头:“好!那就随我去北疆!但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却照得清两人眼底同样坚定的光。
同一时刻,宜城城门被流民挤得摇摇欲坠。赵承渊握着长剑立在城楼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额角青筋暴起。柳如烟解下披风,将最后半袋糙米分给怀中啼哭的幼童,雪棠刀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官仓的粮食早被转运走了,账本上却记着‘尽数赈灾’。”
“走,去漕运衙门。”赵承渊扯下官袍,露出内里的软甲。两人策马冲进雨幕时,身后传来流民绝望的哭喊。柳如烟握紧缰绳,雨水混着泪水划过脸颊:“若查不出那些硕鼠,我便用这把刀,将宜城的天捅个窟窿!”惊雷炸响的瞬间,她腰间的雪棠刀穗猎猎作响,宛如一道即将撕裂黑暗的锋芒。
子夜时分,宜城郊外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悄然疾驰。领头的黑衣人掀开轿帘,露出裴铭冷峻的面容,他望着怀中阿依娜的狼毫笔,低声下令:“加快速度,务必赶在天亮前将粮食送到流民手中。”烟雨门的暗卫们取下马车上“江南织造”的幌子,露出底下崭新的“赈灾粮”字样。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柳如烟望着突然出现在城外的粮车,指尖抚过刀柄上的雪棠纹——她知道,这场与黑暗的较量,他们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次日清晨,苏逸风踏入御书房时,皇帝正对着北疆舆图皱眉。“皇儿觉得,柳云舟此去西戎,能几时平乱?”皇帝着案头的翡翠扳指,语气漫不经心。苏逸风垂眸行礼,袖中宜城粮车的密报硌得掌心生疼:“镇北侯用兵如神,想必不日便能奏凯。”
“是吗?”皇帝突然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茶水溅湿了“宜城知府贪墨”的奏折,“可朕听说,有人私运粮食进宜城,这背后......”话音未落,苏逸风己跪倒在地,额头贴地:“儿臣愿为陛下彻查此事,以证清白。”宫殿内寂静如死,唯有皇帝指尖敲击玉案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似在丈量君臣间愈发稀薄的信任。
当夜,柳如芸站在庭院的雪棠树下,望着天边一轮冷月。风掠过树梢,带起几片凋零的花瓣,落在她肩头。小念棠己在房中安睡,可她却辗转难眠,心中满是担忧——大哥远赴北疆,赵承渊夫妇困守宜城,苏逸风又要首面皇帝的猜忌。
“在想什么?”苏逸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轻轻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
柳如芸转身,看向丈夫疲惫却坚定的双眼,“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太被动了。宜城的百姓在受苦,大哥此去凶多吉少......”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而我们却只能躲在这府中,什么都做不了。”
苏逸风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裴铭暗中相助宜城,便是第一步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明日,我会求见陛下,主动请缨前往宜城赈灾。”
柳如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不行!这太危险了!皇帝本就忌惮你,你这一去......”
“正因如此,我更要去。”苏逸风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宜城的百姓需要援手,赵承渊夫妇需要支援。而且,只有我亲自去,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也能借机查清背后的真相。”
柳如芸望着丈夫,心中满是不舍与心疼。她知道,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决心。沉默良久,她缓缓点头,“那我与你一同去。小念棠可以托付给乳母,我不能让你一人涉险。”
苏逸风刚要开口反对,却被她坚定的眼神止住。柳如芸握紧他的手,“我们说好的,要一起面对。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我都要与你并肩同行。”
雪棠树下,两人的身影紧紧相依,月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银辉。这一刻,所有的担忧与不安,都化作了携手共赴前路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