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暴雪持续了三日三夜,将西戎营地染成一片惨白。大王子烦躁地摔碎手中酒盏,猩红的眼眸布满血丝:“不过是场雪,为何迟迟探不到羽麟卫的动向?”他突然捂住心口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惊得帐内侍女尖叫着后退。
阿依娜垂眸掩住眼底的快意,上前扶住踉跄的大王子:“王兄许是受了风寒......”“住口!”大王子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是不是你......”话音未落,喉间涌上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嘶吼。他瞪大眼睛望着阿依娜,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
营地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混乱如潮水般漫过雪地。柳云舟在囚禁的地牢中听见骚动,握紧阿依娜留下的骨片,将铁链磨出火星。当第一道信号烟火划破夜空时,他猛地挥动手腕,骨片精准割开锈蚀的锁扣。
“柳将军!”赵承渊的声音混着厮杀声传来。地牢外,柳如烟的雪棠刀翻飞如电,西戎士兵的血溅在白雪上,绽开一朵朵红梅。柳云舟接过赵承渊抛来的长剑,剑刃出鞘的寒光中,七年来最熟悉的面容终于清晰——苏逸风身披玄甲,手持长枪劈开重重包围,身后五万羽麟卫的赤色战旗,如燎原之火般席卷营地。
阿依娜握着染血的短刃,在混战中寻找大王子的亲信。当她看见副将举箭瞄准柳云舟时,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箭矢穿透肩胛的剧痛中,她听见柳云舟沙哑的怒吼,看见苏逸风的长枪刺穿副将咽喉。
“为什么......”柳云舟接住她下滑的身躯,鲜血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襟。阿依娜艰难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完整的雪棠玉佩:“记得...看雪棠花......”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雪里,手中短刃“当啷”落地,刃上的雪棠花图案,被鲜血浸得愈发鲜艳。
晨光刺破云层时,西戎营地己插上大楚的羽麟旗。柳云舟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将玉佩收入怀中。苏逸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柳兄,回京城吧。王妃还在京城等你,她日日悬着心,就盼着你平安归来。”
而在京城,柳如芸扶着西皇子府的窗台,腹中胎儿轻轻一动。她望着北方的天空,摸出怀中伪造的密诏缓缓撕碎——兄长既己平安,这场未点燃的烽火,便永远封存在漫天飞雪中。远处皇宫方向,裴铭望着北疆送来的战报,默默将阿依娜最后的密信投入火盆。火焰舔舐着“保重”二字,他望着案头那支干枯的狼毫笔,低声呢喃:“阿依娜,这次...换我送你回家。”窗外,春风悄然拂过,带来了雪棠花即将绽放的消息。
半月后,镇北侯府花园的雪棠花初绽。柳云舟倚着廊柱,看着柳如烟与赵承渊在花树下舞剑。柳如烟的雪棠刀带起花瓣纷飞,赵承渊长剑相和,招式间默契十足。收剑时,柳如烟瞥见兄长注视的目光,脸颊微红:“大哥又笑话我了。”
“我是在想,”柳云舟着腰间的雪棠玉佩,“婉柔若还在,见你们这般恩爱,定会很欣慰。”赵承渊神色一黯,旋即笑道:“等孩子出生,我便带如烟回江南,在婉柔墓前种满雪棠。”
话音未落,柳如芸由丫鬟搀扶着走进侯府花园,腹中隆起愈发明显。她嗔怪地看了眼柳云舟:“大哥刚痊愈,就站风口上吹风?”说着从袖中掏出封信笺,“西皇子传来消息,裴铭请辞回乡,陛下准了。”
柳云舟接过信笺,望着侯府中摇曳的雪棠花枝。阿依娜临终前的嘱托仿佛还在耳畔,他轻声道:“等这场风波平息,我们一起去江南,看真正的雪棠花海。”春风拂过,满树繁花簌簌而落,似是故人的回应。
正说着,一道身影急匆匆穿过月洞门。十五岁的武明玥幼弟武承霄,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腰间新配的短剑还在晃荡。他跑到众人面前,胸脯剧烈起伏:“柳将军!我...我把兵法抄了十遍,今日能教我骑马射箭了吧?”少年眼底满是期盼,像极了当年武明玥非要缠着柳云舟学枪时的模样。
柳云舟喉头微哽,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头:“先歇口气。从今日起,卯时三刻,镇北侯府演武场。”武承霄兴奋得跳起来,腰间短剑撞出清脆声响,惊起枝头雀鸟。柳如烟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轻声道:“武姑娘若是知道,弟弟长成了这般英气的模样,该多好。”
侯府的雪棠花下,旧人故事渐渐沉淀,新人成长的脚步却永不停歇。
当晚,柳如芸在西皇子府用膳时,听闻苏逸风出征时曾与北疆部族的一位女首领把酒言欢。她捏着汤匙搅着碗里的羹汤,垂眸嘟囔:“倒是会讨人心欢喜。”苏逸风见她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放下筷子,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怎么,还在惦记那个女首领?本王可只对会吃味的王妃上了心。”柳如芸偏过头躲开他的手,脸颊却泛着红晕:“谁...谁吃醋了,不过随口问问。”苏逸风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下次出征,本王把你揣在怀里带着,看谁还能让我的王妃胡思乱想。”烛火摇曳间,她的嗔怪化作轻笑,融在满室温情里。
暮色漫过京城街巷时,城郊别院内,裴铭握着褪色的狼毫笔,正对着阿依娜的牌位焚香。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烟雨门女门主沈清梧一袭墨色劲装现身,手中还提着两坛烧刀子:“裴大人倒是会躲,让我好找。”
裴铭将狼毫浸入砚台,墨汁在水中晕开如血:“清梧,你不该来。”他提笔在宣纸上勾勒雪棠花的轮廓,笔尖却在花瓣处洇开墨团——七年来,他从未画全过一朵完整的花。
沈清梧跃上窗台,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我若不来,谁给你收尸?”她抛来酒坛,坛口碎裂的瞬间酒香西溢,“京城都在传,裴首辅辞官是为了私通敌国。陛下虽没明说,但暗卫己经盯上你了。”
裴铭接住酒坛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阿依娜用命换来的真相,我总要给她个交代。”他摸出怀中残缺的密信,上面“裴铭私印”的狼头火漆己模糊不清,“当年西戎那场大火,还有武明玥的死......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沈清梧脚尖轻点落地,袖中甩出一卷泛黄的舆图:“这是烟雨门暗桩在江南查到的线索。二十年前你救阿依娜那晚,有艘商船连夜离港,船主正是......”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异响。她神色一凛,银针己扣在指间:“我拖住他们,你从密道走!”
裴铭却将狼毫插进腰带,反手抽出暗藏的软剑:“当年你替我挡过三刀,这次换我。”暴雨倾盆而下,两人的身影在雨幕中交错。沈清梧望着裴铭发间新添的白发,想起年少时那个总在书塾等阿依娜的少年,突然轻笑出声:“等这事了结,陪我去塞北看雪如何?”
剑光映着雨帘,裴铭劈开袭来的暗器,低声道:“好。看完雪,再去江南种满雪棠花。”惊雷炸响时,阿依娜牌位前的烛火骤然熄灭,只余满院风雨,裹挟着未说完的誓言,散入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