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正堂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离别的寒意。镇北侯柳云舟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惊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望着妻子武明玥隆起的小腹,喉间滚动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好好养着,等我回来。”
武明玥扶着桌沿上前,亲手为他系紧披风的系带,指尖触到他铠甲下未愈的旧伤:“北疆风雪大,记得常换贴身衣物。”她的声音平静,眼底却藏着担忧,“我让厨房备了些驱寒的姜糖,放在你马鞍袋里了。”
“大哥,”柳如烟突然递上一个油布包,“这是我新制的伤药,对付草原部落的毒箭最有效。还有,幽冥阁的‘归雁计划’我查到些眉目,密信在...”“不必了。”柳云舟打断她,目光扫过两个妹妹,“京城的事,有你们我放心。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自己最重要。”
柳如芸站在廊下,望着兄长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他第一次随父出征,也是这样的清晨,父亲为他整理盔甲。如今物是人非,父亲战死沙场,兄长扛起镇北侯府的重担,而她却在这深宫权谋中越陷越深。“大哥,”她上前一步,“苏逸风赐的粮草...你要小心。”
柳云舟勒住马缰,转身望向镇北侯府的朱漆大门。晨光中,武明玥扶着门框,身影单薄,柳如烟按在短刃上的手青筋微显,柳如芸鬓边的木樨花簪在风中轻轻晃动。他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驾!”
官道上的积雪被马蹄踏碎,柳云舟单骑北行。寒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内衬上武明玥绣的并蒂莲——那是他们成婚时的信物。他摸了摸马鞍袋里的姜糖,甜香混着药味,忽然想起昨夜妻子倚在他怀里说:“若生个儿子,便叫他‘念安’,盼他一生平安。”
行至正午,亲兵送来密报:“将军,草原联军己越过黑水河,前锋距云州城不足百里!”柳云舟展开舆图,指尖划过北疆防线,眉头紧锁:“苏逸风的粮草还未到?”“回将军,东宫说...说柳夫人有孕,需将军先安置家事。”亲兵话音未落,己被柳云舟一拳砸在马鞍上。
夕阳西下时,他在驿站换马,却见墙角蹲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竹棍上串着的果子通红,像极了武明玥最爱吃的模样。他摸出铜钱买了一串,却在递过去时,老汉突然压低声音:“镇北侯,幽冥阁的人己混入云州守军,他们的目标是...”
“砰!”驿站的木门突然被撞开,数名黑衣刺客持刀冲入院内。柳云舟挥刀格挡,糖葫芦滚落雪地,被刺客的靴底碾得稀烂。刀刃相交的火花中,他瞥见为首刺客腕间的莲花刺青——正是幽冥阁的标记。
“说!归雁计划到底是什么?”柳云舟一脚踹飞刺客,刀锋抵住对方咽喉。那人狞笑一声,咬破口中毒囊,鲜血溅在柳云舟甲胄上:“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深夜,柳云舟坐在篝火旁,擦拭着“惊鸿”刀上的血迹。远处传来狼嚎,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漫天繁星中,唯有北极星最亮。他想起柳如芸的提醒,想起苏逸风那句“安置家事”,握紧了刀柄——看来这场北疆之战,要对付的不止是草原联军。
“将军,”亲兵捧着热粥走来,“您一夜未歇...”“去备马。”柳云舟打断他,将半串未吃完的糖葫芦扔进火堆,“我们连夜赶路,务必在联军攻城前赶到云州。”
火焰吞噬着冰糖外壳,发出“噼啪”声响,恰似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知道,此番北归,前路必定荆棘密布,但他别无选择。身后是家人的安危,身前是北疆的百姓,而那隐藏在暗处的阴谋,正随着风雪,一步步向他逼近。
乾清宫的鎏金兽炉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透皇帝裹在明黄龙袍下的枯瘦身躯。他扶着龙案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沫染红了象牙镇纸,案头摊开的北疆军报上,“柳云舟己离京”六字被指腹碾得发皱。
“陛下,该进药了。”老太监颤巍巍端着药碗上前,银簪挑开的帘幕外,风雪正扑打着窗棂。皇帝却挥手将药碗打翻,黑褐色的药汁溅在“御赐粮草”的朱批上,洇出狰狞的纹路:“苏逸风...好个‘安置家事’!”
记忆突然回到二十年前,镇北侯府的老侯爷曾在雪夜单骑闯营,为他送来被围困的密信。那时的柳家军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而如今,他却要靠猜忌维系这摇摇欲坠的平衡。“传旨,”皇帝喘息着开口,“命户部...即刻调拨粮草,由...由内侍省押运。”
老太监瞳孔骤缩:“陛下,内侍省插手军务,恐惹东宫...”“住口!”皇帝猛地拍案,震得玉玺在龙案上滑动,“柳云舟若有闪失,北疆失守,苏逸风...太后...谁还把朕放在眼里?”他咳出的血滴在军报的北疆舆图上,宛如滴落在国境线上的警示。
窗外的风雪更急了,皇帝望着殿外飘摇的宫灯,想起镇北侯临行前递上的密折——“幽冥阁与草原部落暗通款曲,恐有颠覆朝纲之谋”。那时他只草草批复“知道了”,此刻却觉得字字千钧。镇北侯这只孤雁北飞,究竟是去平叛,还是入了别人设好的罗网?
“去取...太祖的《武备要略》。”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落在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刻上。那龙爪紧攥着珠球,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既想借柳家军制衡太子,又怕镇北侯拥兵自重。权力的天平上,亲情、忠诚、甚至江山安危,都不过是可以称量的砝码。
当老太监抱着古籍归来时,皇帝己伏在案上昏睡,手指还死死抓着军报边缘。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而在这深宫的最深处,他终究是那个被权力囚禁的孤家寡人,连一句真心的担忧,都要藏在层层算计之下。
此刻的镇北侯尚不知晓,他身后的京城,皇帝的药碗与朱笔正在上演另一场无声的战争。那碗被打翻的汤药,恰似他此刻身处的绝境——前有强敌,后无退路,而那来自权力之巅的“关怀”,早己裹着刀锋,悄然逼近。
三日后的云州城,朔风卷着砂砾拍打着城墙。柳云舟站在箭楼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草原联军营帐,喉间泛起苦涩。军粮仓内只剩最后三日存粮,将士们的面黄肌瘦比敌军的弯刀更让他揪心。“报——!”传令兵跌跌撞撞冲来,“镇北侯!东南官道发现车队,打着...打着户部旗号!”
柳云舟心头一震,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当他策马赶到城门口时,蜿蜒的车队正缓缓驶入,百辆马车皆覆盖着防水油布,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重的“轱辘”声。为首的内侍省太监尖着嗓子宣读旨意:“陛下念北疆将士戍边辛苦,特命加急押运粮草三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随着油布掀开,金灿灿的粟米倾泻入仓,混着新割干草的清香。柳云舟抓起一把粟米,指缝间却漏出几颗色泽暗沉的谷粒——这是新旧掺杂的粮草。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押运队伍,发现马车上的封条虽盖着户部大印,边缘却残留着东宫私印的红痕。
“多谢陛下恩典。”柳云舟抱拳谢恩,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押运队中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那人身姿挺拔,腰间悬挂的莲花纹玉佩在阳光下一闪而逝——正是幽冥阁的信物。他掌心的粟米被捏得粉碎,突然明白这场“雪中送炭”,不过是另一场阴谋的开端。
当夜,粮草入仓完毕。柳云舟独自站在粮仓顶上,望着京城方向的漫天星斗。寒风吹过他紧攥的拳头,那里还留着武明玥绣的帕子,绣线早己被冷汗浸透。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低声呢喃:“念安,再等等...等父亲守住这北疆,便回家看你...”而在他看不见的暗处,粮仓角落的干草堆下,几枚火星正悄然蔓延,如同幽冥阁埋下的火种,只待时机成熟,便将这座孤城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