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姜云晚没有片刻停歇,立刻让芷兰去把陈露和云间饮得后厨管事都叫了过来。
“坐吧。”姜云晚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找你们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商量。”
她的神情严肃,和平日里爱开玩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露和王厨子对视一眼,心知必有大事,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外头流民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姜云晚问道。
“知道,知道。”陈露连忙点头,“现在街上乱得很,好些铺子都提前关门了。咱们铺子也差点被流民冲撞了两次,幸好伙计们机灵,关门快。”
王厨子也叹气道:“是啊,太可怜了。我今天来的时候,还看到一个当娘的,为了半个馊馒头,给人家磕头呢。那孩子饿得,就剩皮包骨头了,哭都哭不出声了。”
姜云晚听着,心里愈发沉重。
“从明天起,我们在铺子门口搭棚,设粥场,赈济灾民。”
“赈……赈灾?”陈露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咱们自己掏钱,这……这得亏多少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亏了就亏了,以后再赚回来就是。”姜云晚的语气不容置喙,“人命关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我的铺子门口。”
王厨子和陈露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赈灾?
那不是官府和那些有万贯家财的豪门大户才干的事吗?
她们这个小小的云间饮,开张至今,赚的钱虽然不少,但跟那些真正的大户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拿自己的钱去赈灾,这跟把银子往水里扔有什么区别?
陈露第一个回过神来,她急得脸都白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我的好晚娘喂!您……您没说胡话吧?咱们铺子一天能赚多少钱您自个儿心里有数,这京城里头流民少说也有几千上万,咱们这点家底,填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啊!”
这铺子是晚娘一手一脚操持起来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王厨子也是一脸为难,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劝道:“夫人,陈掌柜说得在理。咱们是心善,可见不得人受苦。可这赈灾,真不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扛起来的。万一开了这个头,后头收不住,那……那可就麻烦了。”
姜云晚看着他们焦急的神色,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没疯,也没说胡话。我知道咱们的家底有多少,也知道外头的流民有多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我问你们,沈砚清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陈露和王厨子都愣住了。
“沈大人……沈大人不是去外地办公差了吗?”陈露迟疑着回答。
“是公差,也是在救人。”姜云晚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他去的地方,比京城更冷,更危险。他要面对的,是吃人的风雪和囤积居奇的奸商,是千千万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灾民。他在前头拼命,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我呢?”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就该安安稳稳地待在这温暖的京城里,每天算算账,喝喝茶,然后提心吊胆地等他的消息吗?我做不到。”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
“我做不了他那样经天纬地的大事,也撼动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我在我的铺子门口,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一口热粥喝,让他们能多活一天,多等一个时辰,或许就能等到朝廷真正的救济粮下来。”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活菩萨,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名声。”姜云晚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我就是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拼命。他的身后,有我。”
一番话说得陈露和王厨子都沉默了。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姜云晚。平日里,她总是笑嘻嘻的,说话风趣,偶尔还有些不着调。可此刻的她,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柔。
陈露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晚娘……你打算……打算拿出多少钱来?”
“我不拿钱。”姜云晚摇了摇头,“钱太扎眼,也容易落人口实。我首接出米。”
她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斤。”
“多……多少?!”陈露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一样,声音都破了音,“一……一万斤?稻米?!”
王厨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汗巾子都掉在了地上。
一万稻米!我的老天爷!
如今粮价飞涨,市面上的好米己经卖到了五两银子一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夫人,您……您这是要把家底都掏空啊!”陈露急得首跺脚,“不行,这绝对不行!太多了!咱们可以先弄个几百斤,试试水……”
“几百斤,够干什么的?”姜云晚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硬,“几百斤米熬成粥,半天就施舍光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出个样子来。”
她重新坐下,神色恢复了冷静,仿佛刚才那个说出惊天数字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她看着陈露,“你怕咱们的善心,被那些不值得同情的人利用了,对不对?怕有些本地的无赖,或者家里有存粮的,也跑来占便宜,真正需要救命的人反而喝不上一口。”
陈露拼命点头,就是这个理儿!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些排队的人里头,哪个是真灾民,哪个是浑水摸鱼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姜云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咱们的粥,管够,而且要熬得稠稠的,保证一碗下去能顶半天饿。”
“那……”陈露更不解了,“那不是更引人来抢了?”
姜云晚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咱们的粥,得加点料。”
“加料?”王厨子是个厨子,本能地问道,“夫人,是加些菜干还是肉糜?那成本可就更高了。”
“都不是。”姜云晚摇了摇手指,“王厨子,你去弄些干净的小石子来,洗干净了,备用。”
“石……石子?”王厨子和陈露面面相觑,满脸的匪夷所思。
往粥里加石子?这是什么道理?嫌灾民命长,想再噎死几个?
姜云晚看着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法子起了作用。
她耐心地解释道:“你们想啊,什么样的人才会来领这碗粥?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活不下去的人。对他们来说,别说粥里有几颗石子,就是有沙子,有土,他们为了活命,也会一点一点地挑出来,把能吃的都吃下去。”
“可那些想占便宜的人呢?”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狡黠,“他们又不傻,舒舒服服的日子过惯了,谁愿意费那么大功夫,在一碗黏糊糊的粥里挑石子?吃着硌牙不说,还麻烦。他们试过一次,嫌麻烦,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这样一来,咱们就能确保,每一碗粥,都尽可能地送到了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
这个法子,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明。
它像是一块试金石,毫不留情地考验着每一个前来领粥的人的底线和尊严。
陈露和王厨子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们看着姜云晚,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佩服。
他们只想着怎么行善,却没想过行善之中还有这等“恶毒”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