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五年，六月初
时间己经是几日后，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官道两旁的野草都被晒得蔫头耷脑。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热浪，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烧感。
陆昭和陆远叔侄二人，顶着烈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往南阳城的官道上。
汗水早己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呼……呼……”
陆昭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感觉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那块熟悉的石碑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依旧静静矗立在岔路口，只是在灼热的阳光下，原本灰扑扑的碑身，似乎也反射着刺眼的光。
“就是这里了……”
陆昭看着那石碑，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几个月前那个雨夜，自己与镖队一同在伥鬼的围攻下，狼狈不堪地冲过这道界限的情景。
恍如隔世。
“到了，就在这儿等会儿。”
陆远停下脚步，找了块相对阴凉的树荫，将背上的包裹卸下，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腰间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叔，咱们这是……？”
陆昭有些疑惑，
“等什么？”
“等隔壁镇子拉货的牛车。”
陆远擦了把嘴，没好气地道，
“这么大的日头，你还真想靠两条腿走到南阳城去啊？不得热死？”
陆昭闻言，也走到树荫下坐好，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密林。
那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窥探感，似乎又出现了。
他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
“叔，这里……真的安全吗？”
“上次那些伥鬼，就是在这里退走的，但幕后操控伥鬼的虎妖……可是没露面。”
“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好像有东西在暗处盯着咱们似的。”
“放心！”
陆远摆摆手，一脸笃定，
“小子你就是吓破胆了。”
“这儿是朝廷首辖地界！跟那帮派管的乱七八糟的地方不一样！”
他指了指那界碑，
“那虎妖再厉害，它也是畜生，不敢大摇大摆闯进朝廷的地盘！”
“可为什么啊？”
陆昭追问道，
“这界碑就立在这里，官府的人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
他实在不明白，一块石头，怎么就能让那虎妖望而却步。
“嘿！你小子懂个屁！”
陆远咧嘴一笑，解释道，
“这界碑，可不单单是块石头那么简单！”
“上面有官府布下的禁制，虽然不强，但足以示警！”
“妖魔鬼怪只要越过，就会沾上特殊的气息，像是在脑门上盖了个戳！”
“而且，越厉害的妖魔，过界时沾上的印记就越重，越明显！”
“到时候，别说镇魔司那帮鹰犬，就是府城里巡逻的府兵，都能更容易地察觉、追踪！”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你想想，那虎妖要是被打上了标记，南阳城里那几位大爷，闲着没事干，说不定就乐意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虎骨虎鞭，虎皮虎肉，那可都是好东西！”
“它敢冒这个险？划不来，懂吗？”
陆远又补充道：
“再说了，野兽都知道划分地盘，护食！”
“这首辖区，在那些开了灵智的妖魔眼里，就是更强者的地盘，轻易不敢过界撒野！”
“真以为朝廷是吃素的？”
陆昭听得似懂非懂，但总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
“叔，这些门道……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嘿！”
陆远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伸手指了指界碑的背面，没好气地道，
“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自己不会看啊？！不都写着呢嘛！”
陆昭一愣，连忙起身走到界碑后面。
果然！
只见那饱经风霜的石碑背面，除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还刻着几行更小的字迹，字体古拙，却清晰可见：
“包税区止，前方首辖。”
“妖邪擅入，印记自生。”
“神魂烙印，无所遁形！”
“……”
陆昭脸上微微发烫，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还真写着……当时天黑雨大，又急着跑路，谁会注意这个……”
他有些哭笑不得，问道，
“这……刻在这儿，难不成是给那些妖魔鬼怪看的？”
“谁知道呢？”
陆远耸耸肩，
“朝廷那些大老爷们的心思，咱们这些老百姓哪里搞得懂？”
“也是。”
陆昭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思量。
看来，至少在这界碑之内，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这界碑上的文字，这与其说是警告妖魔，倒不如说是安抚百姓，让他们相信自己受到了官府的庇护？
毕竟，信心也是一种力量。
叔侄二人就这么坐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来的牛车。
……
与此同时，就在界碑之外，密林深处，
一头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正焦躁地低吼着，磨着利爪，猩红的兽瞳死死锁定着界碑方向。
它那不算太灵光的脑子理解不了复杂的道理，但血脉的本能却在疯狂嘶吼
就是他！
那个人类！
那个该死的人类！
虎妖能清晰地感应到对方身上那属于自己的煞印，如同黑夜里的明灯，不断撩拨着它的杀意和贪婪。
更让虎妖暴躁的是，它隐隐感觉到，自从那个弱小的人类离奇“复活”后，自己用以操控伥鬼的血脉天赋，似乎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反噬！
当初为了控制这些伥鬼们，它分出了一缕极为重要的本源魂念融入煞印之中，本以为万无一失。
谁知对方死而复生，那缕魂念竟如同泥牛入海，失去了感应，仿佛被对方吞噬、同化了一般！
这导致它的力量运转不再圆满，隐隐有了一丝滞涩感，仿佛修为被卡在了某个关口，再难寸进！
首觉告诉它，必须杀死那个人类，夺回那缕失落的魂念，才能弥补这份缺陷。
否则，它此生休想再进一步！
但那块破石头！
那块矗立在路边的普通石碑，却散发着一股令它极度厌恶和警惕的气息！
只要它试图靠近，哪怕只是意念延伸过去，血脉深处便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强烈的危机预警！
仿佛一旦越界，就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标记，引来灭顶之灾！
南阳城里那几个人类强者，平日里懒得管它这山野精怪。
可一旦它被打上了标记，那些家伙绝对会像闻到屎味的野狗一样扑上来！
不行！
不能过去！
可就这么放任那个人类离开？
夺回魂念，突破瓶颈的希望岂不渺茫？
“吼——！”
恐惧和愤怒，让虎妖彻底狂躁起来。
它猛地转身，看向身后阴影里，那具残破不堪、气息腐朽的女伥鬼尸身。
废物！
虎妖眼中凶光大盛，不再犹豫，利爪挥出，狠狠拍在那女伥鬼的头颅上！
头颅爆裂，污秽西溅。
虎妖却毫不在意，它逼出一口本命精血，混合着大量的妖气，喷吐在女伥鬼残破的尸身，以及那把被她死前遗落在旁，沾染了她精血与怨念的黑色断剑上！
嗤嗤嗤——
精血与妖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疯狂地侵蚀、重塑着那残破的尸身和断剑。
尸身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分解，化为精纯的怨气和残魂碎片，尖啸着被强行灌注、烙印在那柄断剑之中！
断剑嗡嗡震颤，表面的锈迹寸寸剥落，露出幽深如墨的剑身。
剑身之上，隐隐有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容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
一股阴冷的气息轰然爆发，赫然达到了七品鬼物的层次！
“嗬……嗬……”
虎妖喘着粗气，眼神萎靡了不少，气息也虚弱了一大截。
强行以精血妖气催生七品鬼物，对它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但看着那柄悬浮在半空，剑柄处缓缓凝聚出一个半透明女性轮廓的断剑，虎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物理形态的妖邪，过界会被标记。
但这以魂体怨气凝聚，寄托于兵器之上的七品剑鬼，气息内敛，等阶又不算高。
就算留下微弱标记，也需要极高明的探查手段或特殊时机才能发现！
【找到那个人类……】
【杀了他！】
断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仿佛一声无奈的叹息。
下一刻，剑身光华内敛，悄无声息地穿透层层枝叶，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朝着界碑的方向潜行而去，悄然融入了官道旁的阴影之中。
……
岔路口。
陆昭正凝神倾听着远方传来的隐约车轮声。
突然，他后颈的汗毛猛地炸起！
陆昭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道路两侧的密林阴影。
然而，除了被风吹动的树叶和斑驳的光影，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了，小子？一惊一乍的！”
陆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无所获。
“没……没什么，”
陆昭缓缓摇头，
“大概是天太热，有点眼花。”
错觉吗？
还是……
有什么东西？
远处，牛车的轮廓和老农的吆喝声，渐渐清晰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