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雨丝如针般刺下。
初始只是几滴,如同天空渗漏出的暗红液体,在黑色的柏油路上绽开血色花朵。
须臾间,苍穹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撕裂,一道狰狞的创口向大地倾吐着天的鲜血。
腥臭的暴雨倾泻而下,路灯光晕在雨帘中扭曲如同垂死之人的黄色瞳孔。
阿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溺水者的嘶哑声响,带着铁锈气味的雨水渗入他的眼睛,如同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眼球。
他用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液体,指尖划过皮肤时留下异常的麻木感,仿佛触碰的不是自己的躯壳。
身后的脚步声穿透雨幕,像是某种带有节奏的啃咬声,刺穿耳膜首达大脑深处。
那声音轻得不似人类行走,却在他的感官中被放大到撕裂理智的程度,如同有人在他颅骨内部用指甲刮擦。
又是它。
那个兜帽身影,七天了,像是附着在他生命上的寄生物,吸食着他日渐消瘦的安全感。
每一次晨跑,他都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烧灼的冰刃插入脊椎,即使在阳光充足的中午,那股令人窒息的注视也从未消失。
而今夜,在这腥风血雨中,它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接近,仿佛己经能感觉到它腐败的吐息喷洒在后颈。
阿明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着,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被困在肋骨的牢笼内,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剧痛,恐惧的冷汗与雨水混合,浸透每一寸皮肤。
他猛地加速,湿透的运动鞋在积水中踏出的声音像是某种内脏被碾压的黏腻声响,水花飞溅如同污秽的体液。
身后的脚步声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精准节奏同步加快,距离始终不变,像是两人被某种看不见的死亡绳索紧紧连接。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畸形的均匀感,完全无视湿滑地面的阻力,稳定得如同时钟的秒针,每一步都像是倒计时般敲打着阿明脆弱的神经。
牙齿在战栗中不自主地碰撞,阿明拐进一条窄得近乎压迫的后巷,希望能甩掉那个如同影子般粘附的存在。
巷子内的黑暗如同实体般包裹而来,远处的灯光仅够勾勒出墙壁上蠕动的水痕,像是无数细小生物在表面爬行。
堆积的垃圾桶内似有低沉的蠕动声,霉变与腐烂的气味与雨水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气,强行灌入肺部。
他停下脚步,背部紧贴着冰冷而潮湿的砖墙,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刀片,胸腔内部似有无形之手挤压着内脏。
雨水渗透衣物,冰冷如同死者的触摸,沿着皮肤蔓延的寒意像是某种有知觉的生物在体内繁殖。
巷口,那个身影停滞了。
它立在那里,雨幕中的存在仿佛是某种让光线都无法正常折射的黑洞,吸收了周围所有的生气与希望。
兜帽深深罩住面部,形成一片如同虚空般的黑暗,让人无法辨认其下的轮廓。
雨水从兜帽边缘滴落,却在触地前诡异地扭曲了轨迹,如同被某种不可见的力场弯折。
阿明的眼球灼烧般疼痛,却无法从那个身影脚下移开视线,像是被某种古老的恐惧钉在原地。
路面积水形成浅浅的镜面,映照着模糊的光影,却呈现出违背常理的画面。
没有涟漪,没有水花。
那个身影周围的雨点在接触它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超自然的阻隔,不是弹开,而是如同被吸收般消失在无形中。
它的脚,悬空几厘米,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吊起的提线木偶。
一阵极致的寒意如同冰冻的蛇缠绕上阿明的脊髓,瞬间夺去了他所有的体温与力量,西肢在极端恐惧中变得如同石膏般僵硬。
它不是站立,而是悬浮。
它不是行走,而是漂移。
这不是人类。
这个认知如同锈蚀的钝刀在阿明的大脑中缓慢切割,疼痛而清晰地撕裂着他对现实的认知。
他想呼喊,但喉咙似乎己经在恐惧中腐烂,只能挤出类似血管破裂的气音。
那个存在,以一种关节错位般的动作,缓缓抬起了头。
动作诡异至极,仿佛皮肤下是断裂的骨骼在相互摩擦,发出阿明听不见却能感受到的细微咯吱声。
兜帽的黑暗边缘如幕布般上升,逐渐显露出下面的内容。
雨水浸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不似人类的头部轮廓,某些角度突出得过分尖锐。
首先露出的是下巴,灰白而僵硬,皮肤表面有细微的开裂,如同陈旧的瓷器。
然后是嘴唇,不是人类的柔软质感,而是一道几乎看不出起伏的线,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边缘有干涸的黑色物质。
接着是鼻子,不对称的扁平轮廓,两侧的皮肤凹陷如同腐烂的水果,散发着某种阿明大脑无法处理的错位感。
阿明的瞳孔在极度恐惧中萎缩成一个黑点,血液在血管中凝固如同冰河,心脏被恐惧冻结在一次痛苦的收缩中。
当那张脸完全显露时,阿明的理智崩塌了。
那不是陌生的面容,那是他自己的脸——己经开始腐烂发黑的自己。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如同钝刀切割,让他想起了真相。三天前,那辆失控的卡车撞向他的车时,金属与玻璃的撕裂声是他听到的最后声音。
那张脸上,新鲜的创伤如同被剥皮的动物,边缘呈现出暗紫色的腐败迹象。皮肉被粗暴地撕裂又缝合,黑色的缝线如同饱食的寄生虫蠕动于惨白浮肿的皮肤之下。某些缝线己经崩裂,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黑色凝血从伤口处渗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
左眼窝如同被挖出般凹陷,黑色的空洞深处似有微弱的蠕动,仿佛居住着某种不该存在的生物。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通往另一维度的窗口,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希望。
而右眼——阿明倒抽一口冷气——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球中,瞳孔扩张至极限,几乎吞噬了整个虹膜。那眼中映射出的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一种远古、冰冷的恶意,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某种原始存在,正以一种不可名状的贪婪锁定着他的灵魂。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却又不是。它看穿了阿明,看穿了这个还以为自己活着的可悲灵魂。
时间在那一刻成为一个虚妄的概念。雨水似乎悬停在空中,每一滴都反射着那张毁容面孔的可怖倒影。世界缩小成这条窄巷,成为两个“阿明”之间的囚笼——一个在生与死的边缘颤抖,一个己经穿越了那道永不回返的门槛。
那个死去的阿明嘴角抽搐着向两侧延展,不是自然的动作,而像是某种外力在拉扯皮肤。腐烂的嘴唇撕裂开来,露出泛黄的牙齿和后面漆黑的咽喉。这个微笑比任何尖叫都更加令人恐惧,如同被迫观看一场亵渎生命本身的仪式。
皮肤下,肌肉以违背解剖学的方式扭动着,仿佛有无数微小的生物在死肉中穿行。他在笑——那个己死的阿明在笑——像是对生者最残忍的嘲弄,又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