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锦江,暗流在城市的繁华下潜行。
传说,每逢七月十五,黑沉的河面便会探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老辈人说,那是百余年来溺水屈死的冤魂。它们被死死困在冰冷的河床,焦灼地等待着下一个替身。
林川,年轻的摄影师,镜头总是对准常人避之不及的阴影。他听闻锦江的传说,特意挑了这个七月半的夜晚,独自在江边游荡,试图捕捉一丝半缕的灵异。空气黏稠,带着隐约的腥锈味,与平日江边的潮湿截然不同。他举起相机,对准粼粼波光。快门“咔嚓”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取景器里,除了幽暗的河水,空无一物。他皱了皱眉,心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冲洗照片的暗房内,红色的安全灯散发着诡异的光晕。林川熟练地操作着,相纸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影像。锦江的夜色,幽深而平静。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相纸移入定影液时,在那片墨色的水中央,一张女人的脸孔毫无征兆地渐渐清晰。她穿着一件样式古旧的旗袍,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正对着镜头的方向,嘴角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微笑。
林川的心脏骤然一缩,手里的镊子差点掉落。他清晰记得,拍摄时,河面上除了月影,再无其他活物。他屏住呼吸,看着照片彻底显影,固定。女人脸上的微笑,在干燥的相纸上,一点点扭曲,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眼神从最初的平静转为怨毒与狰狞。照片上的水纹似乎也跟着波动起来,仿佛那女人要从相纸中爬出来。
冰冷的恐惧顺着林川的脊椎向上蔓延。他紧紧攥着那张诡异的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阳光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他找到了王伯。锦江上的老摆渡人,皮肤黝黑,沟壑纵横,仿佛承载了这条河所有的秘密。林川将照片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王伯,您看看这个。”
王伯浑浊的眼睛扫过照片,拿着烟杆的手微微一顿。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如同江边的淤泥一般灰败。他一把抓住林川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有力。“跟我来。”声音嘶哑,不容置喙。
王伯将他拽进摇晃的渡船船舱。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熏得林川几欲作呕。老人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泛黄的账簿。册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一个冰冷的地点——锦江。上千个名字,沉默地诉说着上千段沉入水底的绝望。
“河里的鬼,找上你了。”王伯的声音低沉,带着宿命般的沉重。“她选中你了。”
当夜,林川坠入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冰冷刺骨的江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灌入他的口鼻,带着腐烂水草的气味。他看见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她漂浮在漆黑的水中,身体己经高度腐烂,一块块皮肤剥离,露出森森的白骨。长发如水草般散开,缠绕着他的西肢。她缓缓转过头,脸上是照片中那抹狰???的笑,无声地向他靠近。
噩梦的余威持续发酵。林川家中的水龙头,拧开后流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浑浊河水,里面甚至夹杂着细碎的黑色水草。镜子里,他自己的影像之后,时常会多出一片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水鬼的触手。他甚至能在夜里听到房间角落传来滴水声,即使所有龙头都关得紧紧的。
王伯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字字如锥。“你被选中做替身了。想活命,就得找到她生前的遗物,了却她的怨念。那是她唯一的执着,也是你唯一的生路。”
循着王伯提供的零星线索——几十年前,曾有一位新娘在出嫁途中,花船翻覆,溺毙江中。林川找到了一栋位于老城区的废弃小楼。据说,这是旗袍女子曾经的居所。小楼孤零零地立着,墙皮剥落,窗户洞开,像一具被遗弃的骷髅,周围的邻居早己搬空,都说这里不干净。
阁楼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一脚踩下去,能留下清晰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在一个布满青苔的角落,林川发现了一个小巧的木匣,锁己经锈死。他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撬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婚书。民国时期的婚书,新娘的名字娟秀:柳如烟。字迹却被岁月染上了不祥的墨绿色。
原来,她是一位被迫沉江的“不祥新娘”,只因夫家在她过门前突遭横祸,便将一切归咎于她命硬克夫。
婚书被拿起的那一刻,整个阁楼的空气骤然变冷。阴风呼啸,吹得窗户哐当作响。江水,凭空出现,从地板、墙壁汹涌倒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林川的脚踝,并且在急速上涨。旗袍女鬼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怨气冲天。她的脸庞在真实与虚幻间变幻,腐烂的痕迹与生前的清秀交织,更添恐怖。“还我命来……”空洞的声音在阁楼中回荡。
林川紧紧抱着那张冰冷的婚书,在没顶的幻象江水中,与水鬼展开了殊死搏斗。他感到刺骨的寒意,窒息的绝望,女鬼冰冷的手指己经触碰到了他的脖颈。
林川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挣扎着打火。微弱的火光,在幽暗的水影中摇曳,却带着一丝决绝。他将火焰凑近那张承载了百年怨气的婚书。
“呼——”
婚书燃起,火光映照着女鬼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脸。凄厉的尖啸声撕裂了空气,震得林川耳膜发痛。“不——!”
火焰吞噬了墨迹,也仿佛吞噬了那凝固百年的怨恨。女鬼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变得透明,脸上的狰狞慢慢消退,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房间内的江水如潮水般退去。一切恢复了阁楼本来的死寂,只余下满地狼藉和未干的水渍。
锦江的江面,依旧平静无波。
林川离开了这座城市,带着一身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几根悄然增添的白发。他再也不拍灵异照片了。
王伯依旧在每个夜晚,撑着他的小船,在江心徘徊。他将一枚枚铜钱投入江中,祭奠那些未能安息的亡魂。也祭奠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被江水深埋的过往。只是偶尔,他会对着江面叹息:“又一个解脱了,下一个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