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古利那句“三日拿下蓟州”像块冻硬的石头,“咚”一声砸进豪格心窝里,又冷又硬。
他僵硬地扭过头,眼神如刀子般刮过代善和济尔哈朗的脸。
两位久经沙场的大贝勒,此刻一个研究着地上的蚂蚁(如果有的话),一个仰望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能在云层里找出破解蓟州城的绝世妙计。
代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某种清心咒。
而济尔哈朗则发出一声沉重得能砸穿地板的叹息——这比任何战败报告都更有说服力。
豪格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团刚从荒原上薅下来的枯草。
满腔因为“三顾乌龙”积攒的憋屈、怒火,此刻被残酷的现实“哗啦”一下浇了个透心凉。
豪格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一个念头在反复蹦跶:“通州啃不动,顺义崩了牙,这蓟州城……合着是个铁秤砣镶了金刚钻?
还‘探囊取物’?探个锤子!”
之前那番豪言壮语,此刻听起来比营门口野草绝望的呜咽还刺耳。
看到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咳!”扬古利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足以冻死人的沉默。
扬古利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营门:镶红旗、镶蓝旗的残兵败将蔫头耷脑,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镶黄旗的勇士们刚刚第三次解甲,正揉着酸痛的腰腹,骂骂咧咧地抱怨“遛马遛出了三甲登科”;
而豪格本人,顶着一副“我欲杀人但刀不知砍谁”的便秘表情杵在那里。
扬古利这位大汗亲卫统领,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景象,比被明军突袭了还混乱。
“三位贝勒爷,”
扬古利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地非议事之所。请移步中军大帐,共商破城之计。大汗之命,重逾泰山。”
扬古利特意在“重逾泰山”上加了重音,眼神扫过三位贝勒,意思很明白。
别杵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赶紧想想怎么交差吧!再磨蹭,大汗的怒火可比明军的大炮还猛。
“对对对!统领所言极是!”
豪格如梦初醒,赶紧借坡下驴,声音洪亮得有点刻意,仿佛要用音量驱散尴尬。
对于皇太极的亲卫统领,豪格还是非常的重视和尊重的。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太极的亲卫统领,地位绝对不一般。
所以,豪格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来人!速速安置正黄旗的巴牙喇勇士!好酒好肉,不得怠慢!”
传令兵听到豪格的话后,眉头皱了起来。
好酒好肉?还有肉嘛?粮食都不多了!
“愣着干嘛!快去!”
看到传令兵没有动静,豪格再次发话,明显带着怒气。
传令兵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而去,心里想着,不行把受伤的几匹战马杀了。
虽然马肉味道不咋滴,但多少也是肉了。
豪格随后转向代善和济尔哈朗,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同舟共济”的僵硬笑容。
“大伯父,叔父,请!侄儿帐中尚有好茶!”
这“好茶”二字,听起来颇有“断头饭”的悲壮感。
代善和济尔哈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绝望。
两人几乎是拖着脚步,跟在步履“沉稳”的豪格身后,走向那座此刻在他们心中无异于“三堂会审”现场的中军大帐。
背影萧索,全然没了半分大贝勒的威风。
营门口暂时恢复了“秩序”,只是这秩序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和低气压。
镶黄旗的士兵们终于可以彻底卸甲了,一个个揉着肩膀捶着腰。
“哎哟喂,老子这腰,穿脱三回甲,比砍十个明狗还累!”
“下次哨探再瞎报,咱干脆光膀子出去得了!省得折腾!”
“就是!反正不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穿不穿有啥区别?明狗来了再穿也来得及……”
“呸呸呸!乌鸦嘴!不过……那正黄旗的巴牙喇是真精神啊,铠甲锃亮,跟咱这身泥猴子似的……”
“羡慕啥?他们是来督战的!没听统领说‘三日拿下’?
拿不下,咱都得跟着吃挂落儿!我看这蓟州城悬……”
“嘘!小声点!贝勒爷听见了,小心拿你祭刀泄愤!”
“…………”
士兵们嘀嘀咕咕,一边羡慕地看着正黄旗精锐被引向条件最好的营区,一边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那座沉默矗立的蓟州城。
城头上,隐约可见明军的旗帜在寒风中招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们这一早晨的鸡飞狗跳。
建奴中军大帐内。
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凛冽几分。
豪格坐在主位,代善、济尔哈朗分坐左右,扬古利坐在豪格下首。
中间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热几位爷脸上的冰霜。
代善干咳一声,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通州……明军现在手段卑鄙拙劣,还有些悍不畏死,实乃劲敌。……我军……伤亡甚重,未能克城。”
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济尔哈朗紧接着接口,语气带着几分认命的颓然:“顺义……更是中了埋伏!明狗狡诈,诱我深入,城内外伏兵尽出……若非……若非儿郎们拼死断后……”
他猛地顿住,喉头滚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意思很明显:别问了,再问就是全军覆没边缘疯狂试探回来的!
豪格听得眼皮首跳。
好家伙,一个啃不动硬骨头,一个首接掉坑里了!
他之前还做着三路大军会师蓟州,摧枯拉朽的美梦呢!
合着就他镶黄旗一路顺风(虽然风也挺大)到了这儿,结果等来了俩“难兄难弟”外加一个“监军”!
豪格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你们俩是来搞笑的吗”这句话咽回去,换上一副“我理解,我很痛心”的表情。
“大伯父、叔父辛苦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正黄旗精锐己至,合我西旗之力,何愁蓟州不破!” 豪格说得掷地有声,试图重新点燃一点士气,可惜效果不佳。
代善和济尔哈朗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呵呵”。
扬古利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正轨,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