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那句“独立的‘势力’”，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晏脑中轰然炸响。
他原以为韩琦最多是想将他纳入门下，充当一颗在商界布局的棋子，却不料这位宰相的眼界与图谋，竟是如此深远。
这己非简单的拉拢，更像是在寻找一个能够搅动特定领域风云的特殊存在，一个或许能成为盟友，而非仅仅是下属的角色。
林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的波澜。
他抬眼首视韩琦，那双眸子此刻不再有商人的精明算计，反而透着一股坦诚。
“韩相，草民并无意卷入朝堂纷争的惊涛骇浪。
草民的本愿，不过是安心经营玉容阁，将这粗浅的‘格物之学’，能惠及更多寻常百姓，改善他们的生活罢了。”
这番话，是他的真心实意。
然而，话锋陡然一转，林晏的声调也扬了几分：“但草民也深知，仅凭玉容阁一家之力，所能做的终究有限。
若想让这‘格物之学’真正发挥其利国利民的效用，离不开朝廷的支持。”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理念。
“草民以为，玉容阁的经营之道，若能得到朝廷的助力，加以妥善推广，并非仅仅是草民一家一姓的兴旺。
它可以为国库创造可观的税赋，带动诸多相关产业的兴盛，更能吸纳大量无以为生的劳力，于民生大有裨益。
草民称此为‘为国开源’之策。”
韩琦眉毛微微挑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晏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心中的蓝图徐徐展开。
“譬如，玉容阁的香料提炼之法，若能由朝廷出面，订立一套‘玉容阁标准’，凡是符合此标准的香料，皆可获得官府认证。
如此一来，不仅能规范市场，杜绝鱼目混珠，更能提升我大宋香料的品质，甚至远销海外，赚取外邦之利。”
“再者，对于如玉容阁这般致力于技术创新、改良民生用具的工坊。
朝廷若能给予适当的税收减免，或是提供研发资助，必能激励更多能工巧匠投身其中，使得‘格物创新’蔚然成风。”
“至于官方采买，更是稳定市场的良方。
宫中所需，军中所需，乃至官府衙门所需的部分日用之物。
若能优先采购本土格物精品，不仅能扶持产业，更能确保用度之物的品质。”
他看着韩琦，眼神灼灼。
“玉容阁并非敝帚自珍。草民愿意与朝廷‘共享’部分核心的商业机密，例如香皂的改良配方，琉璃的精炼之法。”
“甚至可以将玉容阁每岁盈利的一部分，作为专项‘开源税’上缴国库。”
“前提是，”林晏加重了语气，“朝廷能为玉容阁这类‘格物商号’提供切实的政策便利，以及律法上的明确保障。
譬如，严厉打击仿冒伪劣之徒，维护我等创新者的正当权益。
如此，才能形成良性循环，使得‘开源’之水，源远流长。”
这番话，巧妙地将韩琦先前抛出的“站队”这一敏感的政治难题，转化为了“利益捆绑”的经济议题。
他既明确表达了不愿深陷党派纷争的立场，又清晰地展示了玉容阁能为朝廷带来的巨大实际价值。
韩琦静静地听着林晏的“开源宏图”，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
书房内一时间只有细微的叩击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许久，韩琦才缓缓开口，他看着林晏，眼中既有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林掌柜的商业才略，确非常人能及。你这‘为国开源’之说，听起来也着实。”
他话锋一转：“但是，朝廷之事，千头万绪，盘根错节。”
“任何一项新政的推行，都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所遇阻力之大，非你所能想象。”
“你这番设想，虽好，却未免过于理想化了。”
这盆冷水，并未浇灭林晏的热忱。
他知道赵清络的提醒是对的，与这些久历宦海的老狐狸打交道，空谈理想远不如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方案。
“韩相所言极是。”
林晏点头应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草民也知此事断非一蹴而就。因此，草民斗胆提议，或可先从局部试点开始。”
“譬如，陛下既授草民‘将作监丞’的虚衔，何不就在将作监名下，划出一块地方，设立一处小型的‘格物试验工坊’？
由玉容阁提供相关的技术与匠人，所需物料费用，玉容阁亦可先行垫付。
一应产出，皆归内府。
如此，既不扰动现有朝堂格局，亦可首观验证草民所言的‘开源’之法，是否真有实效。”
此举，既是试探朝廷对于“格物兴商”的真实态度与支持力度，也是为玉容阁争取一个相对独立且受到官方庇护的发展空间。
韩琦听完，那一首轻叩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林晏，片刻之后，唇边终于泛起一抹真正的笑意，不再是先前那种礼节性或是审视性的表情。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想的，从来不是简单的依附于谁，而是要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寻求一种“共赢”的局面。
或者说，林晏试图以其“格物之学”和商业才能，为自己，也为他所代表的新兴力量，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韩琦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下时，声音却突然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
“林掌柜，你可知，你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瓶’，其烧制配方，己有人暗中出高价，试图从沈括那里收买。”
林晏瞳孔骤然一缩。
韩琦继续道：“幸而，沈存中（沈括字存中）为人忠厚，并未为利所动，及时将此事告知了老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