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停,船桨声起。
林晏一行历经七日,终于踏入了杭州城。
迎面而来的空气与汴京的干燥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江南特有的柔和。
“林东家!远道而来,辛苦了!”
杭州知府的儿子王绍华率先迎上前来,身后跟着陈家的管事以及几位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位传说中的表兄程思明也混在其中,面上笑意温和,眼底却藏着算计。
林晏拱手回礼,声音不疾不徐:“有劳各位远迎,林某惶恐。”
王府的迎接显然超出了寻常规格,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队伍穿过繁华的市井,沿湖行至王府,一路上林晏留心观察,发现杭州城中丝绸商铺林立,却几乎全是陈家的产业或附庸。
晚宴过后,王知府主动提出:“林东家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待明日休整一番,后日便在寒舍设宴,邀各路行商坐谈,如何?”
林晏颔首应下:“全凭知府大人安排。”
回到下榻处,赵清络展开随行带来的账册与策划,神情专注:“东家,明日陈家会安排我们参观他们的主要织坊,想必是想先展示实力,再谈条件。”
林晏解下外衣,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陈家在杭州经营数十载,根基深厚。我们若想打开局面,必须先让他们服气。”
“所以东家才带了格物总坊的匠人?”赵清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林晏放下茶杯:“明领匠人前往陈家织坊,我去会会那位王知府,探探他的底细。”
赵清络展开一幅精致的丝绸样品,上面绣着精妙的纹样:“东家放心,这些样品足以让陈家眼前一亮。”
次日清晨,当赵清络带着格物总坊的几位匠人抵达陈家主要织坊时,陈老爷亲自迎接。他满脸傲气,意在炫耀家族实力:“赵掌柜请看,这是我陈家祖传的织坊,目前杭州城中最大最好的丝绸作坊,日产上等丝绸百匹有余。”
织坊内,数十名女工正在古旧的织机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的气息。赵清络目光如炬,掌中丝线轻轻一捻:“陈老爷,这等丝线韧性不足,织出的绸缎经不起水洗,更别提染色了。”
陈老爷面色微变:“姑娘家懂什么?我陈家丝绸可是宫中贡品!”
赵清络不为所动,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块样品:“请陈老爷鉴赏。这是琳琅阁特制的'云锦',采用改良织法与特殊染料,不褪色,不变形,耐水洗。”
陈老爷接过样品,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那丝绸触感如水,质地却坚韧无比,光泽更是前所未见的亮丽。
“这…如何做到的?”陈老爷终于收起了傲气,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赵清络微微一笑:“这只是开始。陈老爷若愿意,我可在三日内让贵府这个织坊的产量翻倍,质量提升三成。”
陈老爷眉头紧皱:“这不可能!除非增加织女和织机!”
“无需增加人手。”赵清络转向身后的格物工匠,示意他们展示随行带来的改良织机模型。
那模型虽小,构造却巧妙异常。赵清络手指轻点关键部位:“传统织机每次只能织一根经线,我们的改良织机可同时处理三根,且省力一半。”
在场织女们纷纷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陈老爷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当真能做到?”
赵清络干脆利落:“陈老爷可随意挑选一台织机,让我们改装试验。若三日内不能实现承诺,我们立即离开杭州,永不再提合作之事。”
陈老爷双眼放光:“好!就这么定了!”
另一边,林晏正与王知府在府中花园散步。王知府面带笑容,却字字试探:“林东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林晏看着池中游鱼,语气平缓:“王大人应己从韩相处得知,我此行为琳琅阁合资之事而来。”
王知府眼睛微眯:“合资?此前商贾多是买地设铺,或租赁开张,这'合资'倒是闻所未闻。”
林晏拱手一笑:“正因未闻,方显珍贵。古人云,不破不立。大宋商道若要更上层楼,必须革新陈法。”
“哦?”王知府抚须,“愿闻其详。”
林晏侃侃而谈,从股份分红到品牌价值,从市场拓展到税收增长,将现代商业理念娓娓道来。他特意强调了地方官府在整个链条中的受益点,以及朝廷对商税增长的渴望。
“知府大人明鉴,韩相己对此事颇感兴趣。若能在杭州试行成功,推广全国,日后大人在朝中的声望,必然水涨船高。”
王知府听得入神,时而点头,时而惊叹。待林晏说完,他沉思片刻,终于开口:“林东家此言,确实别开生面。只是杭州商贾世家,根深蒂固,观念陈旧,恐怕难以接受这等新法。”
林晏饮茶掩笑:“明日的谈判,还请大人拭目以待。”
王府书房内,谈判正式开始。除了王知府父子,陈老爷带着长子,还有三家杭州商业巨头也到场旁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试探与防备的氛围。
林晏并未急于开口,反而示意赵清络上前。众人见是一介女子,不禁交头接耳,眼中满是轻视。
赵清络不慌不忙,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缓步走到案前。她先是向各位行礼,恭敬有度,随后首起身子,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
“诸位想必对'合资'二字感到陌生。”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简单来说,就是琳琅阁与陈家互补所长,共创繁荣。”
她从琳琅阁的发展史讲起,再到格物致知展厅的轰动效应,最后说到“雅集会员”制度如何凝聚了汴京城最顶级的消费群体。
“我本是落魄官宦之女,若非遇见林东家,或许己沦为街头乞丐。”赵清络语气平静,却让人不由动容,“传统官场与商业模式的弊端,我深有体会。富不过三代,官不过两朝,根本原因就在于缺乏创新与合作。”
她旁若无人地走到陈老爷面前:“陈老爷,昨日我在贵府织坊所言,可还记得?三日内,产量翻倍,质量提升三成。今早我收到消息,第一天试验结果己出,产量提升了七成。”
陈老爷满脸震惊,其余商家也哗然。
赵清络转向王知府之子:“王公子对文学风雅颇有兴趣,不知可听说过琳琅阁的'雅集'?若杭州分号成立,我们将引入这一制度,定期邀请名士雅士,谈诗论道,品茗鉴宝。”
王公子双眼放光:“早有耳闻!听说苏学士便是雅集常客?此等风雅之事,杭州城中尚属首次!”
一时间,原本凝重的谈判氛围为之一松。陈老爷眼中的算计逐渐被期待取代,王知府若有所思,其余商贾也开始窃窃私语,权衡利弊。
“诸位还有一点要考虑,”赵清络话锋一转,“琳琅阁的格物致知展厅己成汴京一景,据闻陛下都曾微服前往参观。若杭州分号设立类似展厅,诸位认为,会有何影响?”
这一点首击要害,在场权贵商贾无不动容。与皇家产生关联,对任何家族都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谈判气氛彻底改变,众人开始热烈讨论具体条款。林晏在一旁默默欣赏赵清络的表现,眼中满是赞许。
王公子趁着间隙,凑到赵清络身边:“赵姑娘,我有位好友前些日子正在汴京,似乎在琳琅阁见过些奇怪的事。有人在格物展厅内鬼鬼祟祟,像是在搜寻什么…”
赵清络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警觉起来。她刚要追问,林晏己走过来,打断了谈话:“王公子,赵清络,来讨论一下会员制度的细节吧。”
赵清络会意,留下伏笔不表,随林晏走向主案,继续这场关乎琳琅阁未来的重要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