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丫头被玄色护卫推搡着涌进耳房时，青砖地面的凉气顺着麻鞋渗进脚底。
赵雅婷被田映翠架着，发间碎了半片花瓣的银步摇撞在门框上，又发出一声轻响，像根细针戳进易灵翩的神经。
"都给我跪首了！"张淑芳的嗓门撞在雕花窗棂上，震得窗纸簌簌响。
她手里攥着串檀木念珠，指节因用力泛白，"三小姐查盗匪的线被你们踩断了——昨儿后半夜西库房丢的半箱和田玉，本是要引盗匪现身的饵！"
跪姿不稳的丫头们身体像被电击了一般，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
赵雅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而急促的咳嗽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咙里搅动。她的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缝间渗出一丝鲜血，如同一颗颗淡红色的星星，滴落在青砖地上，慢慢地晕染开来。
田映翠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她抬起头，眼眶己经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张妈妈，我们真的只是……只是好奇，想去后园看看……”
“好奇？”张淑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她手中的念珠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啪”地一声砸在条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后园那片竹林是三小姐特意设下的暗桩！你们竟然如此不知死活，踩折了三根青竹，惊动了守夜的护院，让他们误以为有盗匪来袭，还敲响了梆子！”
张淑芳的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易灵翩身上。她注意到易灵翩紧紧攥着的手背上，还残留着络腮胡用刀鞘磕出的红印。
“盗匪见势不妙，连玉箱都来不及取就落荒而逃了。三小姐辛苦查了三个月的线索，就这样被你们几个野丫头给毁掉了！”张淑芳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耳房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食的声音。
赵雅婷突然抓住易灵翩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姐姐，我疼......"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昨儿那黑影捂我嘴时，我摸到他腕子上有个疤，像......像被刀砍的......"
易灵翩垂眸看着她泛青的唇色，后颈的肿块在鬓角投下阴影。
圆球在怀里发烫，纹路正沿着"局"字边缘游走。
她想起昨夜焦糊味里混着的苦杏仁气，想起张淑芳该到的时辰过了两个时辰——或许张妈妈也被迷香困了？
"装什么姐妹情深！"田映翠突然瞪过来，发辫上的红绳跟着颤，"要不是你非拉着我们逛后园，能闯这祸？"她的视线扫过赵雅婷的血指，声音弱了些，"再说......再说你昨儿跑得比谁都快......"
易灵翩没接话。
她盯着田映翠发间晃动的绢花——那是方才在厅外捡的，沾着西库房方向飘来的檀香。
耳房的日晷影子又挪了半寸，将近晌午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模糊的格子，像张网。
"都起来！"张淑芳扯了扯靛青围裙，"三小姐在留香居等着呢。"
出耳房时，易灵翩刻意落后半步。
灵湖的风裹着荷香扑来，她余光瞥见湖心小亭的飞檐——本该朝东的鸱吻，此刻微微偏向西北。
她顿了顿，又装作被石子绊了下，垂眸时用鞋尖碾过脚边的碎瓷片——是青花瓷的纹路，和西库房窗台上的茶盏一个样式。
留香居的门帘是月白色的，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鎏金的"福"字屏风。
陆芷瑶坐在湘妃竹椅上，腕间翡翠镯子碰着茶盏，"叮"的一声，比张淑芳的念珠更脆。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棱，"本想拿和田玉做饵，引那伙专劫商队的盗匪现身。
结果倒好——"她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丫头们，"几个野丫头把饵踩碎了，把网踩破了，倒把盗匪吓跑了。"
张淑芳弯腰从案上取过一卷竹笺："按陆家规矩，坏了主家大事的粗使丫头，杖责三十，遣送回家。"
"不！"田映翠突然哭出声，"我娘病着等我月钱抓药......"
"求三小姐开恩......"另一个丫头膝盖蹭着地面往前挪，被雪灵莺一脚踏住裙角。
赵雅婷的指甲更深地掐进易灵翩腕间，凉得像块冰。
易灵翩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里混着哨音——那是毒气攻心的征兆。
圆球的纹路己经爬满"局"字，烫得她胸口发疼。
"不服？"陆芷瑶端起茶盏抿了口，"雪灵，去把祠堂的刑杖取来。"
"三小姐明鉴！"雪灵莺刚转身，赵雅婷突然踉跄着站起来，发间银步摇的碎花瓣簌簌往下掉，"易姐姐没去后园！
是我......是我非拉着她们跑的！"
雪灵莺的脚步顿住，回头时眼尾挑得像把刀。
陆芷瑶放下茶盏，翡翠镯子在竹椅上磕出轻响。
她起身走到赵雅婷面前，指尖抬起对方下巴："哦？
你倒护起人来了。"
赵雅婷的喉结动了动，易灵翩看见她后颈的肿块在阳光下泛着青紫色。
陆芷瑶的拇指着她耳后的血痕，突然笑了："这伤......是被迷香帕子捂的？"
赵雅婷的嘴唇抖得厉害，刚要开口，陆芷瑶的指尖突然按在她后颈肿块上。
她疼得闷哼一声，眼尾的泪还没掉下来，就听见陆芷瑶低低问："那捂你的人......腕子上是不是有个刀疤？"
易灵翩的心跳漏了一拍。
圆球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她盯着陆芷瑶发间晃动的珍珠步摇——和玄墨轩玉佩上的缠枝莲纹，竟有几分相似。
赵雅婷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喉咙里滚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陆芷瑶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易灵翩身上，嘴角的笑纹更深了："别急着说，慢慢想。"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陆芷瑶的裙角投下细碎的金斑。
易灵翩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而灵湖方向飘来一缕极淡的苦杏仁气，混着檀香，像根看不见的线，正慢慢勒紧所有人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