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映照着琴川城。
夜色如同无边的黑幕,逐渐将这座小城包裹,空气中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城墙一角,戴着面纱的女子双腿悬空,静静地坐在城墙之上,夜风吹动面纱,却始终无法窥见她的真容。
身着轻甲的年轻将领手肘一撑,单手稳稳抓住城墙的石砖,身形一闪稳稳地坐在她身侧的位置。
“小妹,你还是同之前一样,对这个位置情有独钟啊!”男子嗓音不似记忆清润,却带着熟悉的温和让她感到久违的温暖。
早在闻见空气中那皂荚混杂着薄荷的独特气息时,她便知晓是谁来了。
沈知愿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我就露了一双眼,这你都能认出来?”
说实在的,若不是闻见白宁身上的味道,她怕是认不出他。
边疆数年,昔日少年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那双爱笑的眸子外,似乎找不出面前人有什么与记忆中相似的地方。
白宁眉眼向下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一脸幽怨,顿时发出愉悦地低笑。
“多年不见,连哥都不叫了。”
白宁是琴川城内白家嫡子,而白家算得上是琴川首屈一指的家族。
母亲在世时同白府夫人交好,再加上沈府同白府只隔了一条街,两人年纪又相仿。
这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玩伴。
“白哥,”她取下面纱,扯动干裂的唇笑着问道,“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今日她一首戴着薄纱,旁人便也看不见面纱之后的面颊。
如今面纱取下,竟是苍白如纸。
白宁紧锁双眉,朝那片还未打扫的战场望了一眼,又让人取了个水囊过来。
“小妹,若是不想笑就别勉强自己,今天这事儿你没做错,千万别苛责自己。”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北都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怎得她这样真性情的人儿也学会了在人前敷衍地笑。
沈知愿收了笑,避开他目光故作轻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在转移话题。
白宁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小妹,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一有心事就爱把话题转我身上。”
从小到大,他大概是最了解她的人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沈知愿无声叹息,强压一天的情绪也在夜色掩护下缓缓流淌而出。
漆黑夜色下,女子在此刻犹如易碎的瓷器般,她明明未曾落泪,却让人心疼不己。
心底有声音告诉他,小妹心里藏着的东西太多太多、太沉重,他很想紧紧抱住她,问问她究竟为何难过。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白宁,是最了解沈知愿的白宁……
他拉住沈知愿的手,牵着她跑下城楼。
沈知愿没有抗拒,任由他牵着、跑着,两道脚步前后在石阶上匆匆响起。
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的长发随着奔跑飘扬,心跳在胸腔中急速跳动。
沈知愿有些晃神,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迷茫,但手中温度又让她感到安心。
她迎着风喊,“白哥,我们去哪?”
“去高塔上,带你看看如今的琴川城。”他也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呐喊。
白天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击垮琴川城的生机,夜幕降临,街头巷尾弥漫着生活的烟火气。在这片喧嚣中,他们需要扯着嗓子喊话,才能让彼此听见对方的声音。
说是琴川城内最高处,其实也没有很高,但是这座不太高的塔,却足以让她看清主街的全貌。
当然,塔上不仅能看到繁华的主街,还能看见那些紧密相连、错落有致的房屋。
很多年前,两个孩子也是这般手拉着手朝下望着琴川城,望着下面的生活百态。
那时琴川城的夜晚,鲜有灯光。
“怎样,美不美?”他指着塔下的万家灯火,提高音量问道。
耳边声音响起,沈知愿不由得一愣,随后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向高塔的边缘。站在陈旧的石砌栏杆旁,她俯瞰着琴川城的街景。
人在塔上,但此时此刻,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见那从街头巷尾传来的细碎话语,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谈。
街道上,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无忧无虑地成群结队,你追我赶。
小贩的叫卖声、人们的谈笑声、车水马龙的喧嚣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如今的琴川城。
沈知愿静静地站在那里,空荡荡的心渐渐被那些声音温柔的包裹起来。
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想必这便是白宁想要告诉她的东西。
沈家军前赴后继,万千将士不惧生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的人。
她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了。
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愧疚感以及混杂其中的伤感好似被热闹的街景声冲淡了些。
沈知愿忽地想起自己错怪陈叔还未来得及道歉,低声询问,“陈叔何时结的婚?”
那个阿辰看起来不过比她小上两岁,可为何离开之前她从未听说陈叔有孩子。
见她情绪好了些,白宁紧蹙的眉心终于松开,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
“你说是想问阿辰那孩子吧!其实,他和青儿都是陈叔收养的,他们的亲生父母牺牲后,陈叔便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琴川连年有战,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
想起阿辰今日的反应,她又问,“阿辰还不知道?”
白宁摇摇头,回忆道:“听说父母没了那会儿他太小,陈叔没忍心告诉他,这事我们都是这些年才知晓。”
也就是说,陈叔瞒着所有人拿着那份并不高的薪水,在家里养了两个孩子。
可他为何要瞒着大家?
白宁适时回答了她的疑惑,“首到五年前陈叔生了场大病,开始找人借钱,才有人发现他养了两个孩子。”
善良如陈叔,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想麻烦别人。沈知愿揉了揉眉心,心中感慨万千。
白宁顿了顿,又道:“去年陈叔在战场上伤了手臂,医师说他再也拉不开弓了,他便主动辞了副将一职。”
“谁料阿辰这孩子,非闹着要当兵,说是将来要接陈叔的班。陈叔犟不过也放心不下,便只好府衙军营两头跑。”
他回忆着,一口一个孩子,压根没注意到那少年不过比他小了两岁。
陈叔一首以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心中暗叹,转念又问道:“新任副将消失,你可有什么线索?”
新任副将,就是北都城中派来的那位。
白宁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这还真不好说,但我之前倒是见他经常往府衙跑。”
经常往府衙跑,又是北都来的,怕是太子一派的人。看来有机会她得去一趟府衙,见见那位知府大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