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魏王李泰重要党羽、豪商孙耀庭一家及其护院百余口,一夜之间被灭门劫掠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迅速激起了轩然大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干净。
京兆府尹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时,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库房,除了大量的血迹和搏斗痕迹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指向凶手的有效线索。所有死者皆是一击毙命,手法干脆利落,绝非寻常蟊贼所为。
库房中囤积的大量私盐、铁器和部分疑似违禁的军械,奇怪的是金银细软却并未被全部掠走,更像是目标明确的精准打击,而非单纯的劫财。
“查!给本官彻查!”京兆府尹焦头烂额,下了死命令。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也立刻行动起来,加强了城内外的巡查盘问。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流窜关中的积年巨寇所为,看中了孙家的财富;有人说是孙家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人,引来了江湖高手的仇杀;更有一些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的官员,则将怀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了城东那座日渐让人看不透的宫殿——东宫。
毕竟,孙耀庭是魏王泰的金主和重要支持者,这在长安上层圈子里并非秘密。而最近东宫那位太子殿下“性情大变”,手段酷烈,刚刚才杖责了魏王府的内侍,又在东宫内部掀起清洗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
魏王府。
“废物!一群废物!”
李泰将手中的琉璃盏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和一丝不安。
孙耀庭被灭门,不仅让他损失了一个重要的财源和情报节点,更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绝非一般盗匪所能为!除了东宫那个瘸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殿下息怒!”幕僚杜楚客连忙劝道,“此事未必是东宫所为。孙耀庭暗中得罪的人也不少,或许是……”
“或许个屁!”李泰粗暴地打断他,“除了他李承乾,还有谁?!他这是在向本王示威!在报复!”
但愤怒归愤怒,却也知道,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李泰立刻吩咐下去,一方面让自己的党羽在朝堂上大肆渲染此事,强调京畿治安败坏,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东宫“管束不力”;另一方面,则动用所有力量,秘密调查此案,务必要找到一丝指向东宫的线索!
……
太极宫,甘露殿。
此地是李世民日常起居、批阅奏章之所,比两仪殿更显私密。
此刻,李世民正听着百骑司统领李君羡的汇报。
“……现场勘验,所有守卫皆死于利刃,多为一击毙命,伤口深可见骨,出手者武艺极高,且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库房物资被选择性掠走,金银损失不大,更像是军中补给式搬运。现场所有可能指向凶手的痕迹,都被刻意抹除,甚至连车辙印都处理过,手法极为专业。”
李君羡顿了顿,补充道:“臣暗中排查了近期京畿左近所有可疑人员和势力,包括绿林道、几大江湖门派,以及东宫卫率的动向,暂未发现首接关联。”
李世民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
暂未发现?不代表没有。
孙耀庭与李泰的关系,他心知肚明。东宫那位太子最近的种种异常举动,他也了如指掌。
岳飞的到来,东宫卫率的秘密整训,那股突然变得凌厉果决的行事风格,这一切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他产生怀疑。
但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他便不能轻易下定论,更不能因此而动摇储君。
“继续查。”李世民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此事关乎京畿安危,朝廷颜面,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是!”李君羡躬身领命退下。
李世民独自一人坐在殿内,目光幽深地望向东方。
承乾你当真是变了吗?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让人都有些看不透了?
……
东宫。
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和暗中的调查,李承乾仿佛置若罔闻。
他依旧每日“安心养病”,或在书房“研读”经史,或在岳飞的“护卫”下,在宫苑内“缓慢”散步,练习着那条“尚未痊愈”的右腿。
对于孙耀庭被灭门一案,他公开表示了“震惊”和“愤慨”,甚至主动向李世民上了一道奏疏,“请罪”自己未能约束好东宫属下(暗指之前招纳的乞儿兵可能成分复杂),给京城治安带来“隐患”,恳请父皇加强京畿防务,严惩凶手。姿态做得十足。
私下里,他却早己通过赵全和陈洪,将那批缴获的物资,分批、秘密地消化掉。粮食布匹用于改善卫士和宫人待遇,收买人心;铁料和兵器则悄悄送入岳飞的秘密工坊,用于打造和修补装备;部分金银则作为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所有参与行动的核心卫士,都得到了重赏,但也受到了岳飞最严厉的警告——此事若有半句泄露,军法无情!
那些乞儿出身的卫士,本就将李承乾视为再生父母,又亲身参与了这等“大事”,自然更是守口如瓶,忠诚度再次提升。
就在这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李世民的第二次召见,不期而至。
这一次,地点并非威严的两仪殿,而是宫苑深处的一座临湖水榭。理由也并非朝政,而是——父子对弈。
水榭清幽,熏风习习。
李承乾依旧乘步辇而来,依旧是那副恭谨而略带病容的模样。
棋盘早己摆好,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坐吧。”李世民指了指对面的锦墩,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的父子闲叙。
“谢父皇。”李承乾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棋盘。
父子二人,默默对弈。
棋盘之上,杀伐无声,却步步惊心。
李世民执黑先行,棋风大开大合,雄浑霸道,一如他君临天下的气势。
李承乾执白,落子沉稳,看似处处守拙,却韧性十足,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甚至偶尔还能觅得反击之机。
“听闻城中孙耀庭家出了事?”下了几十子,李世民看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紧紧锁定在李承乾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可惜啊,此人于漕运一道颇有能力,魏王也常在朕面前提及。此人一死,于国朝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来了!
李承乾心中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微微蹙眉,仿佛刚刚得知此事一般,落下一子,缓缓道:“儿臣也听闻此事,心中亦感震惊。贼人竟敢在京畿之地,犯下如此灭门惨案,实乃骇人听闻,国法不容!父皇说的是,孙家漕运经验丰富,骤然遭此横祸,确实可惜。”
他的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惋惜和对凶手的“愤慨”,却绝口不提孙耀庭与李泰的关系,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普通的富商。
“是啊,”李世民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眼神幽深,“近来长安治安,似有松懈。前有刁奴横行东宫,后有巨寇劫掠城外。承乾,你久居宫中养病,对此有何看法?”
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将东宫之事与城外灭门案并列,意在试探李承乾是否心虚,是否会将两者联系起来!
李承乾心中冷笑,落子从容,声音依旧平静:“父皇所言极是。儿臣以为,长安乃天下中枢,八方辐辏,人流繁杂。近年关中屡有灾情,流民增多,其中难免鱼龙混杂,宵小之辈或会趁机作乱。加之江湖草莽,不受约束。治安之事,确需常抓不懈,或应增派得力干将,严加巡查防范,方能确保京畿安宁。”
他侃侃而谈,将问题归咎于流民、江湖等客观因素,巧妙地避开了东宫和自身的关联,同时还提出了“增派干将”、“严加巡查”等看似“建设性”的意见,展现出一个“心忧国事”但又“信息有限”的储君形象。
他甚至微微一叹:“唉,只是儿臣身在东宫养病,近来又因整肃宫规、钱粮受限,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实难为父皇分忧。”
再次不动声色地“卖惨”,暗示自己处境艰难,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策划那么大的案子。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那平静的表情和恭顺的语气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李承乾的眼神清澈坦荡,应对滴水不漏,那副因病带来的苍白和虚弱感,更是天然的保护色。
良久,李世民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你那新募的卫士,还需好生管束,莫要让他们年轻气盛,惹是生非。”他淡淡说道,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警告。
“父皇放心。”李承乾立刻应道,语气诚恳,“岳将军治军极严,儿臣亦时时告诫,绝不敢让他们有违宫规、滋扰地方之举。他们如今多在东宫内操练,熟悉规矩。”
又下了几子,棋局己近中盘。李世民似乎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兴趣,或许是找不到破绽,或许是觉得时机未到。
最终摆了摆手:“今日便到这里吧。你身体未愈,不宜久坐。回去好生休养。”
“儿臣告退。”李承乾如释重负般起身行礼,再次在赵全和岳飞的“搀扶”下,缓缓退出了水榭。
望着李承乾那“步履蹒跚”的背影,李世民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复杂。
百骑司那边,关于孙耀庭一案的秘密调查,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现场被处理得太干净了,所有线索都在关键处中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精准地抹去了一切痕迹。
李世民虽然没有得到证据,但他心中的疑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厚。
这个大儿子,真的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