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被风撞得轻响时，李雪梅正在整理新到的香薰摆件。淡绿色的陶瓷瓶身绘着蜷曲的藤蔓，她指尖划过瓶沿，忽然听见门铃叮咚——穿浅灰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外，雨滴从发梢坠在领口，却还维持着从容的微笑。
"何总今天又来考察适配度？"她抽出纸巾递过去，余光扫见他手里的平板电脑，屏保还是上周市集的联名方案。自那次分开后，他每周都会来店里，有时说要看新款餐具的陈列逻辑，有时又捧着笔记本说想探讨"社区型家居店的情感联结"，理由愈发堂皇，语气却愈发自然。
何岩接过纸巾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听说你们进了挪威的手工木器？"他跟着她走向展柜，松木的清冽混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薄荷香，让他想起上次她递来的姜茶，杯沿还沾着淡淡的茶香。展柜第三层摆着几柄木勺，手柄处雕着细碎的花纹，他指尖划过某柄勺尾，忽然顿住——那是片蜷曲的薄荷叶。
"这批木器主打'自然生长'的概念。"李雪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侧，发梢垂落时几乎要扫过他的手腕，"设计师说每道刻痕都该像植物的脉络，所以..."她忽然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眼睛，喉结轻轻动了动。
雷声就是这时炸开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眨眼间就织成白茫茫的水幕。李雪梅惊呼一声，快步走向门口去关窗，何岩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薄荷绿的针织衫，衣角在跑动时扬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际。等他回过神，她己经抱着把伞回来，伞面是清新的薄荷绿，伞骨缀着细小的银色流苏。
"拿这把吧。"她把伞塞进他手里，自己则抱着双臂望向雨幕，"天气预报说暴雨会持续到傍晚，你..."话没说完就被雷声打断，她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发梢的薄荷香愈发清晰。
何岩盯着伞柄上的流苏，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办公桌上就摆着同款流苏的台灯。原来她偏爱这种带着细碎声响的装饰，就像此刻雨珠打在伞面，滴滴答答织成细密的网，将两人困在这方小小的玻璃天地里。
"其实我创业时，也干过很蠢的事。"他忽然开口，指尖着伞柄上的纹路，"第一次开买手店，把北欧的极简家具和日式杂货混着摆，结果客户说像进了宜家仓库。"
李雪梅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有些发红，雨滴在玻璃上流淌，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我第一次参加家居展，把自己设计的香薰摆成心形，结果打翻了三瓶雪松精油，整个展厅都是苦木头味。"她笑着说起往事，睫毛上忽然沾了颗水珠——不知是窗外溅来的雨，还是回忆时的泪光。
何岩的心跳突然漏掉半拍。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眨眼，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颤动，那颗水珠就顺着睫毛滑到眼下，在皮肤上映出细小的光斑。他很想伸手替她擦掉，却又怕自己的唐突打破此刻的宁静。玻璃门外，雨幕中有人撑着伞匆匆跑过，伞面的花色在灰暗中闪过，却远不及眼前人眼中的光。
"后来我才明白，"李雪梅忽然伸手，指尖点在展柜的玻璃上，仿佛在描摹远处的雨景，"所谓风格，不是把喜欢的东西堆在一起，而是找到它们之间的呼吸感。就像这把伞..."她转头望向他手中的薄荷绿雨伞，"单看是普通的颜色，但配上银色流苏，就像雨天里的一点星光。"
何岩忽然想起自己的办公室，永远整齐的黑白灰，连绿植都是规规矩矩的琴叶榕。而她的店里，薄荷绿与原木色交织，连墙角的灭火器都套着绣了藤蔓的布套。原来真正的生活美学，是允许细碎的偏爱在角落生长，就像此刻她发间的薄荷香，正不知不觉渗进他的西装纤维。
雨声渐歇时，李雪梅忽然惊呼："糟了，后巷的排水口又堵了！"她抓起另一把伞就要往外跑，何岩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我陪你去。"触感细腻温凉，像刚从溪水里捞起的鹅卵石，他慌忙松手，耳尖却烧得更旺。
后巷果然积了水，枯叶和塑料袋堵在排水口。李雪梅蹲下身就要动手，何岩连忙拦住她："我来。"他卷起袖口，在冰凉的积水中扒拉堵塞物，指尖被碎玻璃划了道小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她拽到水龙头下冲洗。
"笨蛋。"她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薄荷绿的包装上印着小雏菊，"上次市集你也是，搬展架时撞到手都不说。"她的语气带着埋怨，手指却轻轻托住他的手掌，创可贴贴上时，还特意按了按边缘，确保不会进水。
暮色渐浓时，雨终于停了。何岩站在店门口，握着那把薄荷绿的伞，看她在店内收拾被雨水打湿的展架。暖黄色的灯光映着她的身影，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薄荷绿的手帕，边角绣着细小的流苏。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后巷时，她身上的薄荷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像春天刚抽芽的植物，带着令人心动的生机。
"路上小心。"她递来一个纸袋，里面是包好的薄荷茶包，"看你总盯着我桌上的茶壶，这个是朋友自己种的，晾干后泡着喝，安神。"纸袋上印着店内的logo，一朵抽象的薄荷花，花瓣边缘缀着银色的细线，像极了伞上的流苏。
回家的地铁上，何岩摸着纸袋上的纹路，忽然笑了。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每次来都会盯着她的茶杯看，离开时总会在香薰区停留很久。而她送的薄荷茶，包装上的流苏图案，分明和她今天的伞、她的台灯、她的手帕，都是同一种风格。
到站下车时，夜风带来凉意，他忽然想起躲雨时她说的话："创业就像撑着伞走在雨里，总怕被淋湿，却忘了抬头看伞面的花纹。"此刻手中的伞面还带着她的温度，薄荷绿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就像她说话时睫毛上的水珠，明明是雨，却让人想起春日的晨露。
回到公寓，何岩打开纸袋，除了茶包，还有张便签："流苏是在苏州巷子里的老裁缝铺做的，老板娘会把碎银线缝进布边，说这样下雨天就不会孤单。"字迹是秀丽的行楷，末尾画了朵小小的薄荷，叶子上缀着三个银点，像极了伞骨上的流苏。
他泡了杯薄荷茶，看叶片在热水中舒展，忽然听见手机震动。微信弹出条新消息，是李雪梅发来的："今天忘记说，那把伞其实是双面的，内侧绣了薄荷叶，下次下雨时记得看。"
他连忙撑起伞，内侧果然绣着细密的薄荷图案，银线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落在伞面上的星星。茶汤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己不是为了考察新品而来——那些所谓的商业探讨，不过是想多听她说说话，多看她在店里走动时的样子，多闻闻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雨声又起时，何岩靠在窗边，望着手中的茶杯。水面映着伞上的银线，像极了她睫毛上的水珠。原来有些情愫，就像这薄荷茶的香气，在不知不觉间漫过心尖，等察觉时，早己沁透了每一寸肌理。而那把薄荷绿的伞，终将成为某个雨天的秘密，藏着两个在创业路上撑伞前行的人，第一次共赏的，伞面上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