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敏婚期将至，婉儿担心她婚前恐惧，邀她小聚一下。
描金拜帖还带着郡主府特有的淡雅墨香，静静躺在王乐敏梳妆台边。
尹婉儿遣人送来的帖子，字迹温婉，邀她过府一叙。可王乐敏哪里还坐得住？
拜帖刚被丫鬟捧进来，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心头那点因“洞房花烛”而积压多日的惶恐与茫然，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激烈地翻腾起来。
“备车！去郡主府！”
她几乎是跳起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人己旋风般卷出了闺房。
贴身丫鬟小跑着跟上，只来得及瞥见自家小姐裙裾翻飞的一角。
车轮碾过青石板街巷，辘辘声响在王乐敏听来都带着焦躁的鼓点。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系带上垂下的流苏，那流苏几乎要被揉烂了。
嬷嬷那些刻板严厉、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嗡嗡作响：“……姑娘切记，那一关是每个女人都得受的！疼，钻心剜骨的疼！忍过去才是正经！”
这几日，这些话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睡梦，让她夜夜在榻上辗转反侧，望着帐顶的承尘发呆，眼前晃动的尽是嬷嬷那张毫无表情、只余下“规矩”二字的脸。
马车在气派的郡主府门前尚未停稳，王乐敏便等不及丫鬟搀扶，自己提着裙裾一步跳了下来。
裙角带起一阵风，她像只受惊又急于寻找庇护的雀鸟，首扑进正从花厅迎出来的尹婉儿怀里。
“婉儿！”
她紧紧抓住好友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尹婉儿微微蹙眉，忙抽回手。
王乐敏毫无察觉，自顾自说着：“只有我们两个闷着多没意思！云燕姐姐如今有了身子，我们不如去柳府瞧瞧她？在她那儿坐坐，热闹些！”
她一口气说完，声音又快又脆，带着一种寻求依靠的迫切。
尹婉儿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紧张逗笑了，却也立刻明了了几分。
到底是快成亲了，许是有什么要找燕姐姐这个过来人求教一下。
她拍了拍王乐敏的手背，温言道：“也好，我正想着云燕姐姐呢。青儿那丫头怕也闷坏了，我这就遣人去靖安侯府接她一道。”
靖安侯府里，萧云青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喂鱼呢！
尹婉儿派来的婆子口齿伶俐地传了话，小丫头眼睛瞬间亮如星子，脆生生应了句“知道了！”
连鱼食都来不及收拾，人己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穿过庭院，带起的风拂过回廊下几株开得正好的玉簪花。
正厅中，靖安侯夫人端坐着，看着女儿那毫不掩饰的雀跃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
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宽慰的弧度。
她轻轻啜了一口香茗，对着侍立一旁的嬷嬷低语，声音里满是熨帖的暖意：“婉儿这孩子，总是这般有心。想着云燕，也顾念着青儿。柳溪那孩子，如今看来，也是个顶顶好的。原以为还需在官场熬上些年月，没承想陛下慧眼识珠，这么快便重用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庭院深处。
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柳府中那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儿，“我们燕儿啊，这福气，真是修来的。”
车轮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三辆精致的马车，载着三位身份尊贵的闺阁少女，驶向那座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府邸——柳府。
柳府的门庭果然气象一新。
黑漆大门上锃亮的铜环，门口两尊石狮子也擦拭得格外精神。
连门房仆役的穿戴都比寻常官宦人家体面几分，显露出主人新近受圣眷的煊赫。
王乐敏一路行来，目光扫过那些新漆的廊柱、新移栽的珍品花木。
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虑，似乎也被这扑面而来的新贵气息稍稍冲淡了一些。
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取代——这府邸的气派，将来也终将是她的归宿吗？
一种既向往又隐隐畏惧的复杂滋味，悄然爬上心头。
她们先去正院拜见了柳老夫人。
老人家精神矍铄，穿着绛紫色团花锦缎褙子，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笑容慈和。
几个姑娘依礼拜见，莺声燕语地围着老夫人说笑了一阵，句句离不开她即将出世的宝贝孙儿。
“老夫人您瞧，燕儿这肚子，看着就像是个结实的小子！”
王乐敏嘴甜，指着旁边微微显怀的萧云燕笑道。
柳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萧云燕的手轻轻拍着，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
“都好，都好！是男是女都是我们柳家的大功臣！溪儿有福气，我们柳家更是托了燕儿的福！”
萧云燕脸上飞起红霞，依偎在婆婆身边，眉眼间流淌着被呵护的安然与幸福。
这融融泄泄的氛围，稍稍抚平了王乐敏心底的毛躁。
可那份深埋的忐忑，却如同水底的暗礁，并未真正移开。
寒暄过后，几人便辞了柳老夫人，簇拥着萧云燕往她居住的东跨院走去。
萧云青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问着姐姐各种问题，尹婉儿则体贴地扶着萧云燕的手臂，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唯有王乐敏，落在后面半步，目光胶着在萧云燕那明显隆起的小腹上，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无声地丈量着什么。
萧云燕的卧房布置得极为舒适雅致。
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光洁的楠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临窗一张宽大的贵妃榻，铺着厚厚的锦褥和软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果子的清甜气息。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奉上香茶和各色精致的点心，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私密而松弛。
“燕姐姐，这几日胃口可好？夜里睡得安稳么？”尹婉儿挨着萧云燕在榻边坐下，关切地问。
萧云燕眉眼弯弯，手温柔地覆在小腹上：“都好，这小东西近来乖巧得很，不怎么闹腾。”
她语气里是化不开的甜蜜。
话题自然围绕着孕期琐事和府中趣闻展开，轻松而惬意。
萧云青拈了块豌豆黄小口吃着，好奇地打量着姐姐的肚子。
王乐敏也笑着附和，可那笑容却像浮在水面的油花，底下沉着心事。
她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几次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