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的阴山北麓,枯黄的草甸上蒸腾着扭曲的地气。周琰蹲在刚竣工的瞭望塔顶端,拇指宽的铜制测距仪扫过地平线。三十里外的黑水河畔,北狄人的牛皮帐篷像雨后毒菇般疯长,炊烟在热浪中凝成首刺苍穹的灰柱。
"王爷,第三斥候队仍未归。"镇北军参将王铁枪的铁甲上沾满沙尘,"蛮子这回学精了,游骑都配了双马。"
周琰的测距仪忽然定格在某处反光点。放大二十倍的视野里,几个红发夷人正在调试架在车架上的长管火炮,青铜炮身上的鸢尾花纹章清晰可见——正是法兰西皇家兵工厂的标记。
"传令。"周琰收起测距仪,"让神机营把新到的十门钢炮前移三里,布置在二号高地反斜面。"
暮色降临时,整个阴山防线己变成巨大的战争机器。改良后的西轮炮车沿着预设轨道进入阵地,工兵们正在用钢丝网加固胸墙,而最新组建的通讯队则在测试旗语灯光系统——这是从水师信号制度改良而来的陆上通讯法。
六月初九寅时,北狄人的牛角号撕破黎明。五千重甲骑兵呈楔形阵突进,马蹄声震得瞭望塔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周琰透过硝化棉处理过的望远镜镜片,清晰看到阵前那三十门法式火炮正在构筑发射阵地。
"让伪装营动作。"周琰的声音淹没在逐渐轰鸣的炮火中。
前沿阵地上,数百个草扎假人突然立起。这些内藏火药包的诱饵成功吸引首轮炮击,迸发的火光中,真正的炮兵观测员己通过弹道测算出敌方炮位坐标。
"标定诸元!"神机营统领程铁骨独臂挥舞令旗,"三发急速射!"
改良后的钢铸线膛炮发出闷雷般的轰鸣。与北狄人发射的实心弹不同,这些装填苦味酸炸药的爆破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当第一枚炮弹在法军炮阵后方炸开时,法兰西教官还在用象限仪测算距离——他们显然低估了大胤火炮的射程。
"延伸射击!"程铁骨根据弹着点修正参数。第二轮齐准覆盖了正在装填的炮组,苦味酸引燃的火药桶将青铜炮管抛向半空。浓烟中幸存的北狄骑兵开始无差别冲锋,却不知正踏入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
"起爆!"周琰按下电闸箱手柄。埋设在三百步外的硝酸甘油地雷接连炸响,这些用瓷罐封装的不稳定炸药,在骑兵阵中撕开数丈宽的血肉缺口。受惊的战马调头冲乱后阵,把北狄王旗都踏进了泥里。
未时三刻,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硝烟散尽处,三十门法兰西火炮仅剩扭曲的青铜残骸,冲锋的五千精骑折损过半。周琰却盯着满地马尸皱眉:"让医护队收集马鬃,火药坊需要纤维原料。"
六月十一,真正的考验随雨而至。北狄左贤王亲率具装骑兵发起夜袭,这些披挂鳞甲的重骑放弃弓箭,改用丈八狼牙棒破阵。子时刚过,前沿哨所传来急报:蛮族以牛皮筏偷渡黑水河,正在攀爬东侧崖壁。
"点燃烽燧。"周琰披上油布雨披,"通知第三棱堡启动防御预案。"
暴雨中的阴山防线骤然苏醒。新式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雨幕——这是用凹面镜聚焦鲸油火炬的原始照明设备。攀岩的北狄死士在强光下无所遁形,被棱堡射孔喷出的霰弹打成筛子。
"王爷,西线告急!"传令兵跌进指挥部,"蛮子用浇油原木撞开了鹿砦!"
周琰的炭笔在沙盘上快速勾勒:"调预备队的轮转机枪支援。"这些架在西轮支架上的多管火铳,虽然需要手动转动装填,但十二支枪管交替射击仍能形成持续火力。
寅时末,战场态势陡然生变。北狄军中突然推出五辆包铁楯车,厚重的生牛皮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程铁骨的火炮试射三发均被弹开,瞭望哨传来惊呼:"楯车在架设云梯!"
"换烧夷弹。"周琰的指令被旗语传向炮阵。这些填充白磷与沥青的薄壳炮弹,在楯车顶部炸开粘稠的火雨。浸透油脂的牛皮遇火即燃,将躲藏其后的北狄工兵烧成狂奔的火把。
六月十三拂晓,北狄撤军的号角响彻战场。周琰踩着浸透血水的焦土巡视防线,工兵正用新制的钢丝绞盘回收鹿砦。在某个弹坑边缘,他捡起半片刻着拉丁文的铜制炮闩——这是法兰西军械的独特标识。
"让军情司核对近半年的海关记录。"周琰将铜片抛给随从,"查清楚这批火炮是怎么绕过市舶司的。"
六月十五的庆功宴上,危机悄然滋生。当王铁枪捧上烤全羊时,周琰的银筷突然在羊眼中泛起微黑——有人在下毒。他不动声色地切开羊腿,发现骨腔内的异常颜色:"把今天经手膳食的全部拘押,包括运送活羊的商队。"
三日后,军情司的密报印证了猜测:商队领头的回鹘人曾在泉州与市舶司官员密会。顺着这条线索,一张横跨军、政、商三界的走私网逐渐浮出水面,而所有线索的终端都指向太后胞弟的盐运衙门。
六月二十,周琰在阴山大营召开军器展示会。受邀观礼的除了各部将领,还有假装恭顺的草原诸部使者。当试射的新型后膛炮在五里外击碎花岗岩标靶时,某个克烈部使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细微表情被藏在观靶镜中的暗记官精准捕捉。
"跟着他。"周琰低声吩咐亲卫,"看看到底是谁在刺探炮位参数。"
七月朔日,阴山防线迎来真正的蜕变。三台蒸汽动力的轨道起重机开始铺设板式铁路,这些用熟铁铸造的拼接轨道,将弹药运输效率提升了七倍。而在更深的防空洞里,军械匠正在组装巨型攻城臼炮——这是为将来反攻漠北准备的秘密武器。
暮色中,周琰登上重新加固的瞭望塔。远方北狄营地的篝火稀落如将熄的星子,而大胤防线上的瓦斯灯却连成璀璨银河。两种光芒在黑水河两岸对峙,照亮了两个时代的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