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势裹挟着最后一道霞光斩入云海时，张成峰忽然感觉手腕一空。
那柄随他征战半生的弯刀仿佛化作了游鱼，在黏稠如琥珀的光华中径自游走，而他的身体则如被抽去筋骨的纸鸢，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光之漩涡。
隧道内壁流转的光晕像极了东海鲛人织就的鲛绡，千万条光带交叠缠绕，时而凝结成冰棱倒悬的洞窟，时而舒展为星河漫卷的穹顶，每一道褶皱里都封存着细碎的光斑，恍若散落的记忆碎片。
耳际的轰鸣渐渐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嗡鸣 —— 像是冰川开裂时的低吟，又似古琴弦断前的颤音。
张成峰试着运转内力，却发现丹田处空荡荡的，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气劲，唯有掌心劳宫穴还残留着林诗音羽化时的温润触感。
他低头望去，惊见自己的躯体在光华中若隐若现，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赤红鲜血，而是闪烁着银蓝微光的流质，每一次 “心跳” 都会在周围荡开涟漪，将隧道壁上的光带震成细碎的星尘。
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涌来。
蛇岛上的毒雾在光带中翻涌，他看见年轻时的自己握着染血的弯刀，背靠背抵住林诗音颤抖的脊背；护龙山庄的飞檐在光斑里崩碎，归海一刀的刀光与古三通的拳影交织成网；还有素心递来的半幅《山河图》，血渍在光华中幻化成梅树枝桠，每一片花瓣都映着朱无视垂死前的苦笑。
最清晰的却是那日在东海礁石上，林诗音鬓角的白发被海风吹成雪丝，掌心的玉佩还带着体温，转眼间却化作透明的光雾，连一声 “再见” 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诗音！”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了一团正在坍缩的光茧。
那些曾被他刻意封存的悲痛突然决堤，喉头泛起咸涩的滋味，比当年在蛇岛中了七日醉的毒还要难受。
隧道里的光带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骤然暗了下来，无数细小的光点如萤火虫般聚拢，在他眼前拼出林诗音舞剑的剪影 —— 白衣胜雪，梅瓣纷飞，正如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光带的流动突然变得湍急。
张成峰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时光的漩涡，周围的光影开始疯狂旋转，无数个重叠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天山之巅的雪莲花在月光下绽放，天池之水倒映着十二座雪峰的剪影，还有某个身着青衫的老者在冰川前篆刻经文，霜雪落在他发间，竟与林诗音最后的白发一般无二。
当头痛欲裂的瞬间，他忽然听见一声清越的鹤鸣，前方的光带骤然裂开，刺眼的寒光如利刃般劈来 ——
剧痛中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他闻到了松针被积雪压折的清苦气息。
再度醒来时，鼻腔里塞满了冰凉的雪粒。
张成峰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树林里。
参天的雪杉如青铜巨柱般矗立，枝头堆积的积雪足有尺厚，偶尔有松针不堪重负，“扑簌簌” 抖落几片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的弯刀正插在三尺外的雪地里，刀柄上缠绕的皮绳结着薄霜，却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刀身上那些在隧道中浮现的神秘纹路突然发出微光，转瞬又隐没在钢铁的冷光中。
“嘶 ——”
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撑起身体的手掌按在一块凸露的岩石上，岩石表面竟布满了细密的刀痕，每一道痕迹都深可见骨，却被风雪侵蚀得棱角模糊，像是历经千百年岁月的洗礼。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些刀痕的走势与他在隧道中领悟的第一百零八种刀势隐隐相合，仿佛有人早就将这套刀法刻在了这天地之间。
站起身时，雪地在靴底发出 “咯吱” 轻响。
张成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袍己被风雪浸透，单薄的中衣贴在背上。
远处传来狼嚎，声音被雪原放大，显得格外苍凉。
他握紧弯刀，内力运转间却发现经脉异常顺畅，丹田处空荡荡的感觉早己消失，反而有一股清凉之气从足底涌泉穴升起，顺着任脉首达百会，竟比当年修炼九阴真经时还要通透。
“好厉害的天地灵气。”
他喃喃自语，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松树林边缘有青烟升起。
收拢衣襟，他踩着及膝深的积雪朝青烟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像是有某种古老的力量在冰层下蛰伏。
转过几棵合抱粗的雪杉，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草甸出现在眼前。
草甸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 “噼啪” 声响。火堆旁斜倚着一个身着羊皮袄的老者，腰间悬着一柄比寻常佩刀短上三寸的狭刀，刀鞘上刻着盘曲的雪龙纹路。
老者银发及腰，面上却不见太多皱纹，正用枯枝拨弄着火堆，火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竟让张成峰想起了归海一刀褪去刀疤后的模样。
“年轻人，可是从东边来的？”
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如冰川融水般清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打三年前雪灾之后，便再没见过外人了。”
张成峰下意识地按上刀柄，却发现老者周身毫无内力波动，只是普通牧民的气息。他松开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在下张成峰，误打误撞来到贵地，不知此处是何地界？”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中突然泛起微光：“天山地界。老朽乌力吉，是这一带的牧人。”
他指了指火堆上的陶壶，“先喝口马奶酒暖暖身子吧，这雪线以上的寒气，能顺着经脉钻进骨髓里。”
陶壶递过来时，张成峰注意到老者掌心布满老茧，虎口处却有一道陈旧的刀疤，呈弧形绕过拇指根部 —— 那是握刀数十年才会有的痕迹。
他接过陶壶，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燃烧，冻僵的西肢渐渐回暖。
“天山地界……” 张成峰望向远处被暮色染成青紫色的雪峰，忽然想起隧道中看见的老者刻经画面，“老人家可曾听说过天山上，有没有门派。”
乌力吉拨弄火堆的动作顿了顿，枯枝在火中爆出一串火星：“不曾听说，只是经常有手拿刀剑的江湖人上山，或许是老夫孤陋寡闻。”
“那不知，江湖上有什么高手？”
“也不曾听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