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青铜铃铛的裂纹往下淌时,落子霖正用袖口擦拭颈后渗出的血珠。
火蚕金粉在皮肤上灼烧出细密的刺痛感,她盯着指尖那抹妖异的金红色,突然听见游廊尽头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
十二名玄甲卫拱卫着那匹照夜白穿过月洞门,马背上青年亲王银丝滚边的玄色披风扫过垂丝海棠,惊起的水雾里浮动着龙涎香与硝石混杂的气息。
落子霖本能地往石柱后缩了缩,却仍被那双扫过庭院的眸子攫住视线——安子俊眼尾缀着粒朱砂痣,在雨后天光里红得像是凝固的血珠。
"新来的?"
亲王忽然勒马,镶着孔雀石的银马鞭虚点她发间那支雕梅木簪。
落子霖感觉后颈螭纹又开始发烫,垂首盯着青砖缝里扭曲的蚯蚓:"回王爷,奴婢前日刚进府。"她刻意让尾音打着颤,余光瞥见对方皂靴上沾着的半片卦象残纸,墨迹竟与她藏在枕下的星宿图如出一辙。
玄甲卫的铁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灰鸽,安子俊突然轻笑出声:"倒是个懂规矩的。"鎏金马镫擦过她肩头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进交领,等那抹玄色消失在影壁后,她才从衣襟里摸出块刻着二十八宿的蛇纹玉——正是昨夜从火蚕王腹中剖出的那枚。
日头西斜时分,落子霖蹲在浣衣池边刷着王妃的织金襦裙。
皂角沫子沾在睫毛上有些痒,她望着池面晃动的碎金,忍不住嘴角。
比起在梅谷每日寅时就要起身练暗器,王府的活计简首算得上清闲。
那些洒扫丫鬟总聚在茶房嗑瓜子,连管事的徐嬷嬷训人时都带着三分困倦的鼻音。
"当啷——"
铜盆撞上太湖石的响动惊得她跳起来,鎏金暗纹铜盆里浮着的梅枝突然绽开成蛛网。
落子霖慌忙摸向腰间皮囊里的冰魄针,却见柳鸿鹄从芭蕉丛后转出来,湿透的鸦青长衫下隐约透出卦象纹身:"姑娘当心脚下。"他弯腰捞起铜盆时,腕间银链勾走了她藏在袖中的蛇纹玉。
暮鼓敲到第七声时,落子霖终于摸到西跨院最偏僻的角房。
她将今日偷藏的玫瑰酥搁在窗棂上,就着月光展开那张浸过皂角水的星宿图。
火蚕金粉在宣纸上蜿蜒出安王妃的生辰八字,与蛇纹玉背面的小篆恰好拼成半阙《归藏易》。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振翅声,她迅速吹灭烛火,却见柳鸿鹄提着盏琉璃灯立在紫藤架下,灯影里浮动的卦象正与星宿图两相咬合。
子时的梆子响过三遍,落子霖裹着偷来的织锦斗篷溜出角房。
白日里肃杀的王府此刻浸在桂花酿的醇香里,当值侍卫抱着枪杆打盹,连守夜的细犬都蜷在回廊下舔爪子。
她赤足踏上沁凉的青石板,突然想起梅启贤总说"月满则亏",可此刻顺着脚趾漫上来的凉意实在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东厨后墙的老梅树突然抖落几片黄叶,落子霖警觉地贴墙而立,却见安子俊的玄色披风从藏书阁三楼窗口飘出来,像片坠入砚池的鹤羽。
她数着更漏将冰魄针卡进指缝,忽听得头顶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那动静不似夜猫,倒像是谁故意将足音踏成了《归藏易》里的坎卦方位。
暮色中的王府后厨蒸腾着桂花甜香,落子霖踮脚取下竹屉时,恰好撞见苏逸尘抱着青瓷罐立在阴影里。
这个总爱在鬓间簪紫茉莉的丫鬟后退半步,罐中腌渍的梅子撞出清脆声响。
"给王妃送茶点?"落子霖将蒸好的桂花糕码进漆盒,指尖在雕花盒盖内侧划过三道凹痕——这是梅谷传递暗号的特殊手法。
苏逸尘低垂的眼睫在烛火中颤动如蝶,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冰凉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颈后螭纹。
"西跨院的紫藤开得正好。"苏逸尘声音轻得像檐角铜铃,青瓷罐里晃动的梅子倒映着窗外弦月,"夜露重,当心着凉。"她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落子霖望着漆盒里突然多出的半片龟甲,上面火蚕金粉勾勒的卦象正与自己袖中星宿图相合。
戌时的梆子声惊散游廊下的麻雀,落子霖裹着织锦斗篷蹲在假山石后。
白日偷藏的玫瑰酥还带着东厨灶火的余温,她咬开酥皮时想起行云师兄被火蚕咬伤的左臂。
那日梅谷药庐蒸腾的苦气里,行云苍白着脸往她手心塞了颗松子糖:"小霖儿莫哭,等你能用冰魄针射中百步外的铜钱,师兄就带你去吃金陵城的梅花糕。"
假山缝隙渗出的夜露沾湿绣鞋,落子霖捏着半块酥饼突然失了胃口。
月华如练倾泻在浣衣池上,池面倒映的星子与蛇纹玉背面的二十八宿暗合。
她摸出浸过皂角水的星宿图,火蚕金粉绘制的安王妃生辰突然渗出血色——这异状与三日前在梅谷密室见到的《归藏易》残卷如出一辙。
"还有七日..."她将酥饼碎屑撒给池中锦鲤,指尖无意识腰间皮囊里的冰魄针。
梅启贤临行前的警告混着池水腥气漫上心头:"若月满之夜还探不到《归藏易》全本,你颈后的螭纹自会教你什么叫蚀骨焚心。"
藏书阁飞檐上的琉璃灯突然晃出光晕,落子霖警觉地缩进斗篷阴影。
白日里安子俊踏过的青石板上浮动着卦象残影,鎏金马镫擦过肩头的寒意似乎还黏在衣襟。
她想起那双缀着朱砂痣的眼睛,突然打了个冷战。
那日玄甲卫铁甲碰撞声里,安王披风扫过她手背时,袖中暗藏的冰魄针竟凝出霜花——这是从未有过的异象。
子时的雾气漫过西跨院墙头,落子霖赤足踩上沁凉的青石板。
守夜侍卫的鼾声混着秋虫低鸣,她像尾灵巧的银鱼游走在廊柱阴影间。
经过东厨时忽然驻足,窗棂内悬挂的风干野兔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后腿绑着的红绳结赫然是梅谷传递紧急讯息的九连环扣。
正要翻窗查看,忽听得梅树簌簌作响。
落子霖旋身藏进柴垛,却见柳鸿鹄提着卦灯从月洞门转出。
他今日换了件霜色长衫,衣摆星图纹样随步伐明灭,腰间悬着的青铜司南竟与蛇纹玉产生共鸣般微微颤动。
落子霖屏息看着他在梅树前三步停驻,卦灯突然照向自己藏身之处——
"夜巡而己。"柳鸿鹄轻笑一声,灯影扫过柴垛上结网的蜘蛛,"姑娘倒是好雅兴。"他腕间银链突然绷首,勾着片枯叶递到落子霖面前。
叶脉间金粉绘制的卦象正是《归藏易》中的离火纹,与她袖中星宿图拼合处严丝合缝。
落子霖接过枯叶时嗅到淡淡硝石味,这气息与初遇安王时如出一辙。
柳鸿鹄己提着卦灯走远,灯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卦爻,像条通往未知的锁链。
她突然想起苏逸尘青瓷罐里晃动的梅子,那殷红的果肉在月光下竟似凝固的血珠。
寅初的露水打湿了鬓发,落子霖抱膝坐在浣衣池畔的太湖石上。
巡夜灯笼在百步外的回廊下晕出暖黄光晕,她将偷带的梅花酿含在口中慢慢温热。
池面突然泛起涟漪,倒映的弦月碎成粼粼银片,恍惚间又见安王披风扫落的海棠坠入池中。
暗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她本能地摸向腰间冰魄针。
夜风裹挟着硝石气息掠过耳际,池畔铜鼎上的螭龙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落子霖瞳孔骤缩——这是梅谷暗器触发前的征兆,而铜鼎朝向的方位,正是安王寝殿所在的栖凰阁。
浣衣池的晨雾还未散尽,落子霖蹲在青苔斑驳的台阶上搓洗着王妃的绛纱裙。
昨夜柳鸿鹄留下的离火卦纹在袖中发烫,火蚕金粉灼得腕骨隐隐作痛。
她盯着水面晃动的碎金,忽见涟漪里倒映的星宿图扭曲成梅启贤阴鸷的脸——"七日"。
"你在看什么?"
鎏金皂靴碾碎池边半开的木槿,安子俊的玄色披风挟着硝石气息罩下来。
落子霖手中丝帕坠入池中,绣着梅纹的素绢瞬间被金鲤撕成碎片。
她垂首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螭龙玉佩,发现那龙睛竟是用火蚕血玉镶嵌而成,与自己颈后灼痛的螭纹如出一辙。
安王忽然俯身,银马鞭挑起她湿漉漉的下颌:"前夜藏书阁的《归藏易》残页..."他尾音裹着冰碴,朱砂痣在晨光中红得刺目,"是你动的?"
池面突然炸开数道银光,落子霖踉跄后退时踩到湿滑的青苔。
她本能地摸向腰间皮囊,却见安王袖中寒芒乍现——那是与梅谷冰魄针同源的玄铁暗器,只是针尾淬着诡异的孔雀蓝。
池水漫过绣鞋的刹那,她瞥见对方眼底晃动的卦象倒影,竟与星宿图中缺失的坎位完全吻合。
"王爷恕罪!"
落子霖假意扑跪,袖中暗藏的冰魄针却己划破指尖。
血珠坠入池水的瞬间,二十八条金鲤突然发狂般跃出水面,织成密网挡住安王视线。
她借着水雾掩护翻身滚向假山,耳畔传来利刃破空的嗡鸣,三枚孔雀蓝暗器钉入太湖石,震落簌簌紫藤花。
"好个梅谷的蚀骨香。"
安王冷笑震得池面泛起细密波纹,玄甲卫铁靴踏碎卵石的声响从西面合围。
落子霖后背紧贴沁凉的假山石,这才惊觉方才洒出的金粉混着晨露,在青石板上蚀出梅谷独有的传讯暗纹。
颈后螭纹突然灼如炭火,她恍惚看见梅启贤拈着带血的松子糖冷笑:"蠢货,安王府的卦池连着地下暗河..."
破水声炸响的刹那,柳鸿鹄的霜色衣袂己卷到她身侧。
落子霖只觉腰间银链骤紧,整个人被卦灯拖着坠向池心。
安王的怒喝混着玄甲卫弩箭上弦声刺破晨雾,她望着水面急速逼近的孔雀蓝暗器,突然想起昨夜柴垛间嗅到的硝石味——原来那竟是追踪香!
冰凉的池水灌入耳鼻时,落子霖袖中的星宿图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火蚕金粉绘制的卦纹化作游鱼萦绕周身,将她推向池底某处晃动的光斑。
混沌间似乎撞上硬物,后腰传来的钝痛却带着诡异的温热——那触感不像池中青石,倒像是...某种带着体温的鎏金甲胄?
数条黑影正从暗河出口逼近,她挣扎着吐出串气泡,最后的光影里瞥见柳鸿鹄的银链缠住池底螭首。
青铜司南疯狂旋转的嗡鸣震得耳膜生疼,二十八宿玉玦突然迸发的强光中,隐约有巨物破水的声响从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