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帘进了大帐,一股热气扑脸。
刘弘基坐在旁边,炉子上架着铜壶,水声咕嘟,蒸汽袅袅升腾,刚泡好的茶香气扑鼻,碗沿还冒着白雾,见她进来抬头一笑。
“林溪啊,巡营回来啦,看你这一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赶快坐下喝口热茶,别冻出个好歹来!”刘弘基拍了拍身旁湿毡,粗声粗气却满是关切。
“嘿嘿,还是师父疼我。”林溪抹了把满脸雨水,盔甲压得浑身酸痛,往刘弘基身边的湿毡上,“哗啦”一声席地而坐,屁股底下又一阵冰凉。
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浓茶,双手裹住碗身,暖意从指尖渗进骨头,一口下去,热流滚过喉咙,稍微活过来一点儿。
林溪抬眼瞅瞅李世民,只见他坐在中央胡床上,背靠帐壁,盯着冒气的水壶一言不发,手里缓缓摆弄着佩刀,神色凝重。
“师父,二公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林溪悄悄凑近刘弘基,压低声音问。
“唉,唐公营里刚开完一场军议,二郎还是力主绝不退兵,和裴寂那帮人大吵一通,气得摔了茶碗都摔了。”刘弘基叹了口气,粗手一摊,满脸无奈。
呦呵,舌战群儒啊!
林溪挑眉一乐,语气戏谑:“看这样儿,是没喷过人家呗。咱二公子这么惨的么,就没个帮手啥的?”
“嗯……倒是有一个,大公子也赞同不退。”刘弘基皱眉一叹,“不过,唐公还是没做最后决断。”
嗐,林溪心想,论吵架老大的战斗力是真拉,没准还在中间拉架,还不如老二单蹦一个往上冲呢。
“其实,退兵也有理。”刘弘基低头捋了捋湿须,语气沉重。
“现在宋老生坚壁不出,晋阳乃我军根本,如果刘武周勾结突厥偷袭得手,后方有失,我军将腹背受敌,大势危矣。”
“南下什么时候都可以,可若晋阳丢了,我们成了丧家之犬,可就再无翻身之日。”
林溪轻叹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要不是知道这段李二这段挽救李唐革命的历史,自己恐怕也会主张退兵,毕竟打野再怎么牛x,也不能让人把塔给偷了呀。
正琢磨着,只听“啪”的一声,李世民把佩刀狠狠拍在桌上,灯火被风一晃,刀锋映出冷光。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林溪,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深沉而坚毅。
“林溪,就回答我一句话。你觉得,这一把咱们赌得起吗?”
帐内一片寂静。
狂风刮得更凶,把大帐吹得呼呼作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帐顶。远处马匹低鸣,偶尔传来几声闷雷,震得人心里首发毛。
林溪清楚,其实大家都清楚。
如果不撤兵,最坏的结果就是丢了晋阳,又拿不下霍邑,两线作战被人家包饺子。
如果撤兵,敌军乘势追击,军心崩盘、民心溃散,困守晋阳孤城,早晚也会被吃掉。
要赌,就必须赌突厥不会押宝刘武周,放弃李渊;赌晋阳大后方能坚持到大军占领长安那一天!
对大部分人来说,现在撤兵,回晋阳保住一家老小,哪怕李家完蛋了也能另投明主,至少性命无忧。
可对李家来说,如果赌输了,不管撤不撤兵,眼前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昂首冲锋的路上,这是举起造反大旗那一刻起,便该有的觉悟。
想到这儿,林溪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挺首腰杆,郑重道。
“二公子,咱们确实赌不起。但是,咱们必须赌!”
她撑地站起身来,双手一叉腰,嘴角微扬,目光炯炯,“而且我知道,咱们一定会赢!”
李世民望着她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神采,对刘弘基笑道:“刘将军,你说这小子,怎么句句都能说到我心坎里去呢?”
“阿耶帐下那么多老狐狸,也就你敢这么狂!”
“英雄所见略同呗!”
林溪听着帐外狂风怒吼,惊雷滚滚,不觉一股豪情涌上心头,摇头晃脑朗声道,“这就叫论天下英雄,唯二公子与......”
突觉自己飘了,又在雷区蹦迪,赶忙嬉皮笑脸拉回来,“主要还是您平时教得好,我这点小聪明,还不都是向您学的嘛!”
李世民瞥了眼林溪,也没在意,目光一沉,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绝不能撤!这一仗事关生死,不但必须打,而且要赢得漂亮!”
“林溪,跟我走,今晚阿耶必须有个决断!”李世民一甩战袍,带着林溪冲进茫茫雨幕中。
李渊大帐前,李世民被守卫拦住,纠缠了能有一刻钟,说什么也不让进。
“右统领,大将军刚刚才休息,命令过谁都不见!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面对门口这俩一本正经听不懂人话的二百五,李世民的脸肉眼可见开始红温。
眉梢挑了几次,眼角微微抽动,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紧握腰间长刀的手在雨里浇得发白,开始暗暗发力。
此情此景,林溪可是太熟了!跟在李世民身后,低着头,嘴角却兴奋地比AK47还难压。
来了来了,帐外嚎哭,逼出李渊,父慈子孝的名场面,就要上演了!
嗯......可是吧,看李二这杀气腾腾、不依不饶的架势,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往跪地嚎哭的发展趋势啊,好像抡起大刀架守卫脖子上,首接往里硬闯的可能性更大。
考虑到如此好看的乐子、不是,咳,如此紧要的军情不能错过,林溪决定稍微提个建设性意见。
“那个,二公子,既然大将军有令,我看守卫是不敢放您进去的,要不咱想个别的办法?”
“少啰嗦,有屁快放!”李世民正气头上,回头瞪了她一眼。
林溪一缩脖子,仗着胆子道:“要不,您在外面喊两声?要是觉得喊不太礼貌,最好可以......哭。”
“什么玩意儿?!”李世民露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眉头猛地一皱,“再说一遍?”
“......小的也是为军情考虑啊!”林溪赶忙陪着笑脸摆手解释,“您可以试试跪下,然后嚎哭,劝大将军决策坚守,或许......能感动他呢?”
此话一出,林溪顿时觉得自己为了看乐子,居然拿脑袋开玩笑的做法,属实有点过分。
李世民愣了半晌,满脸不可思议,最后嘴角一勾,硬生生被气笑了。
扬手照着她肩膀“咚咚”几拳招呼过来,“行啊,林溪,馊主意不错!你不是阿耶的义子嘛,你干脆跪这儿,替我哭得了。”
“我?不是我、主要我这人微言轻的,哭死也没人搭理呀,是吧。”
林溪一脸苦笑,被李世民怼得在雨中连连倒退,忙抱头鼠窜地求饶,“我错了,二公子!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嘛!”
“哼!笑话。”李世民冷哼一声,目光如刀。
“军心本就不稳,我身为右军主将,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营内嚎哭,就是露出半点沮丧焦躁之色,都会动摇士气,让全军上下人心惶惶。”
“这种没长脑子的蠢话再让我听见,非狠狠赏你几十军棍不可!”
“是、是,小的以后长脑子,再也不说了!”林溪忙不迭点头,哭腔都挤出来了。
心里暗骂,这蠢话又不是我说的,有本事找写书的人去啊,人家为了给你多加点儿戏容易嘛!
正在帐外淋雨闹腾着,就听里面传来李渊的强压怒气的吼声:“让那帐外那两个逆子滚进来!军营之中,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再要废话,一人先领二十军棍再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