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的码头上，秋风卷着咸湿的海气扑面而来。二十多艘商船 与战船整整齐齐地泊在岸边，船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一片片 鼓动的白色翅膀。这些船里，有十几艘己经悄悄装上了新式的蒸 汽机， 船身两侧竖着粗黑的烟囱，一缕缕黑烟从里头冒出来，混 着海雾飘散在半空。这些烟像是无声的宣告 —— 这些船， 再也不 是靠风帆慢吞吞挪动的老古董了， 它们能跑得更快， 走得更远。
我站在码头最前头， 身后跟着刘墉、纪昀，还有一溜儿随行的官 员。
刘墉一身深青官服，腰板挺得笔首，手里攥着一卷厚厚的文 书， 指节都攥得发白了。他眉头微皱， 眼神首勾勾盯着远处的海 面， 像是要把那波涛盯出个窟窿来。
纪昀倒是轻松得多，手里转 着一枚玉扳指，时不时往那些新战船上瞄两眼，嘴角还挂着若有 若无的笑， 活像个看热闹的闲人。
“ 两位大人。 ”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顺着风荡开去， “ 这回出使，担 子可不轻啊。
美利坚和日本隔着茫茫大海， 可他们的一举一动， 往后都得掐着大清的命脉。这事儿办成了，往后百年的太平就有 了根底。
” 话说完， 我又补了一句： “ 我信得过二位。 ”
刘墉赶紧躬身， 嗓子绷得紧紧的： “ 殿下放心， 臣就是豁出这条 命， 也绝不敢辱了使命。 ”
纪昀也跟着点头， 眼珠子一转， 笑嘻嘻接话： “ 殿下， 西洋那些奇技淫巧， 臣虽瞧不大明白， 可这双 眼睛还算亮堂。 这一趟， 保准把他们的家底儿都给您摸回来。 ”
我听着这话， 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刘墉和纪昀都是老顽固，平日 里对变法革新没少冷嘲热讽。可论起忠心，论起办事的能耐，满 朝上下还真挑不出几个比他们强的。这回让他们漂洋过海，不光 是为了签几张通商文书，更是要叫他们亲眼瞧瞧 —— 外头的世道 早变了天， 再抱着老祖宗的规矩不放， 迟早得吃大亏。
“ 南海水师会一路护着船队。 ” 我抬手指了指远处几艘高桅战船， “ 阿迪斯提督亲自带队， 保你们平平安安。 另外 ……” 我顿了顿， 压低声音， “ 朱珪大人派了中情局的人混在随从里。到了地头， 他们会暗中打探两国的底细，经济、政事、军备 —— 一样都漏不 了。 ”
刘墉和纪昀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变。刘墉喉结一滚，像是咽下 了什么话， 最后只闷声道： “ 殿下思虑周全。 ”
纪昀倒是眯起眼， 玉扳指在指尖转得更欢实了： “ 中情局那帮人神出鬼没的， 这回 倒是能开开眼。 ”
正说着话，一阵海风猛地刮过来，卷起刘墉手里的文书哗啦啦响。 他手忙脚乱按住纸页，额角都沁了汗。
纪昀噗嗤一笑，顺手从袖子里摸出块青玉镇纸递过去： “ 刘大人， 您这文书比命根子还金 贵呢？ ”
刘墉瞪他一眼， 到底还是接了镇纸压住文书， 嘴里咕哝： “ 纪晓岚， 什么时候了还耍贫嘴！ ”
我瞧着这两人斗嘴，心里反倒踏实 —— 能吵能闹， 总比死气沉沉 强。
转头望向海面， 我又补了句： “ 这趟带出去的货， 还是老几 样： 茶叶、 瓷器、 丝绸。 美利坚人就好这口， 听说他们的贵妇人 为了抢一匹苏绣， 能把金子当石头砸。 ”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木 匣， 咔嗒掀开盖子， 里头躺着几枚黄澄澄的子弹， “ 不过护卫队 这回带了新玩意儿 —— 最新式的连发火枪，射程能打二里地。甲 板上还藏着三门大口径炮，一炮轰出去，十里外的礁石都能炸 成齑粉。 ”
纪昀眼睛唰地亮了， 凑过来盯着子弹首咂嘴： “ 这铁疙瘩比箭镞 带劲多了！ 不过殿下 ……” 他忽然收了笑， 压低声音， “ 咱们亮这 些家伙， 洋人不会犯怵吧？别回头生意没谈成， 倒惹一身腥。 ”
我合上木匣， 手指在匣盖上敲了敲： “ 纪大人， 猫儿不亮爪子， 老鼠就当它是病秧子。咱们这叫敲山震虎 —— 让洋人明白，大清 要钱有钱， 要枪有枪。他们想占便宜，就得规规矩矩坐在谈判桌 前头掰指头算账。 ”
这话刚落音， 远处突然传来 “ 轰隆 ” 一声闷响， 震得码头木板都跟 着颤。众人齐刷刷扭头，只见港口外缓缓驶来一艘黑黢黢的巨船。 那船通体裹着铁甲，阳光一照泛起冷森森的青光，活像条钢铁铸 的蛟龙。 甲板上竖着十几根炮管，这会儿还蒙着油布，可光是那 轮廓就叫人后脊梁发凉。
“ 殿下！ ” 身后响起蹩脚的官话，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瓦特。
这红 毛尚书三步并两步蹿到跟前，蓝眼珠子闪着光，胡子都快翘到天 上去了： “ 您瞧瞧！ 这铁甲舰的护甲足有六寸厚， 眼下西洋最厉 害的火炮也打不穿！ 等上头装好新式火炮，那就是海上霸王，走 到哪儿横到哪儿！ ”
我眯着眼打量这铁疙瘩。船头雕着狰狞的兽首，铁甲接缝处铆钉 有拳头大， 蒸汽机在船肚子里嗡嗡低吼，震得脚下麻酥酥的。瓦 特和拉瓦锡这两个洋匠没白养， 自打他们捣鼓出硝化棉，大清的 军械就跟插了翅膀似的 —— 原先火枪打百步都费劲，如今二里外 的靶子说中就中；新铸的火炮更邪乎， 十里外一炮轰塌城门都 不带喘气的。
“ 瓦特先生。 ” 我冲他点点头， “ 这铁甲舰，往后就是咱们商队的靠 山。 商船运货， 战舰护航， 这才叫双拳出击。 ”
说着指了指海面上一溜儿战船， “ 等这样的铁家伙凑够二十艘， 太平洋就是大清 的澡盆子， 咱们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
瓦特咧开嘴首乐， 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 殿下圣明！ 等咱 们在长崎、 旧金山都修了船坞， 铁甲舰走到哪儿修到哪儿，保准 叫那些洋鬼子 ……” 他突然卡了壳， 猛拍自己嘴巴， “ 哎哟， 臣失 言！ 臣是说 …… 那些番邦小国 ……”
纪昀在边上噗嗤笑出声， 刘墉倒是板着脸咳嗽一声： “ 瓦特大人， 慎言。 ”
我摆摆手没计较， 转头望向渐渐西沉的日头。海面被晚 霞染得血红， 铁甲舰的轮廓在暮色里愈发狰狞。桅杆顶上，大清 的黄龙旗被风吹得猎猎飞扬，那龙爪子张牙舞爪，像是要把整片 天都撕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