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薄雾，像是给整座城市蒙了块湿漉漉的 纱巾。泰晤士河边的造船厂早就热闹起来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混着蒸汽机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颤。
我跟着和珅，还有那个叫 威廉 · 皮特的英国外交官，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船坞的泥地上。 工人们跟蚂蚁似的围着一艘铁壳子战舰忙活，有人扛着铜管爬上 爬下， 有人抡着铁锤把铆钉砸得火星西溅。
" 这船龙骨得有三十丈长吧？ " 和珅踮着脚往上看，辫子梢差点扫 到旁边堆着的齿轮零件。
他嘴上说得轻巧，可眼珠子黏在那些精 铁打造的蒸汽机部件上， 半天没挪开。 我顺着他的目光瞅过去， 只见两个赤膊的工匠正往机舱里塞个铜铸的大圆筒，上头的气阀 还冒着白烟。
威廉 · 皮特得意地捋了捋小胡子： " 这是我们最新式的 ' 海王星号 ' ， 全蒸汽动力， 装十二门后膛炮。 " 他说着掏出怀表晃了晃， " 从朴 茨茅斯到开普敦， 只要二十天。 "
我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铁板，冰凉的手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大清 水师最好的战船还是包铜木壳，遇上这种铁甲舰，怕是连人家船 皮都蹭不破。
和珅凑过来压低嗓子： " 主子， 这蒸汽机要是能拆 开了运回去 . . . . . . " 他没把话说完， 可眼里的光跟见了金矿似的。
" 皮特先生， " 我掸了掸袍子上的铁锈渣， " 贵国工匠的手艺当真了 得。 不知可否让咱们的匠人跟着学两手？ "
话刚出口， 那英国佬 就笑出一脸褶子： " 亲王殿下， 咱们伦敦塔里还锁着当年西班牙 的无敌舰队战旗呢。 "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 摆明了要讨价还价。
转悠到晌午， 日头把雾气蒸了个干净。我们转到火器厂时，正赶 上试炮。 隔着老远就听见 " 轰 " 的一声， 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 掉。 院子里摆着门乌黑锃亮的铁炮，炮管上雕着蔓藤花纹，看着 倒像件工艺品。可等那炮手塞进个西瓜大的铁弹，百米外的砖墙 眨眼就被轰出个窟窿。
和珅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 主子， 这炮要是架在天津卫城墙上 . . . . . . "
我瞪他一眼， 转头问皮特： " 这炮管怎么造的？瞧着比我们的佛 郎机炮厚实。 "
英国佬从兜里掏出个单眼镜片卡在眼眶上： " 这叫 坩埚钢， 得用焦炭烧到 . . . . . . " 后头一嘟噜术语听得人脑仁疼， 但大 概听明白他们炼钢的法子比大清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等到太阳偏西， 皮特说要带我们去见见 " 真正的宝贝 " 。
马车七拐 八绕停在座灰扑扑的大楼前，门楣上刻着 " 皇家学会 " 几个鎏金字。 里头尽是些怪人，有老头举着玻璃管煮绿水，有年轻人拿磁铁在 铜线圈里瞎比划。最扎眼的是个红头发的小个子，正蹲在地上摆 弄台蒸汽机模型， 袖口都被机油染黑了。
" 这是詹姆斯 · 瓦特先生， 我们的蒸汽机专家。 " 皮特介绍时， 那红 头发头都没抬， 嘴里嘟嘟囔囔： " 气压阀又漏了 . . . . . . 该死的老格拉 斯哥作坊 . . . . . . "
我凑过去看， 只见他手指头灵巧得像绣娘穿针， 三 下两下就把个铜制阀门拆成了七八个零件。
和珅在旁边首嘬牙花子： " 主子， 这要是个姑娘家， 光这双手就 值千两银子。 "
我没搭理他， 盯着瓦特胳膊底下压着的那沓图纸 —— 上头画着曲轴连杆，还有些弯弯曲曲的算式。虽说看不太懂， 可首觉告诉我这比船厂那些大铁疙瘩还要紧。
当晚回到驿馆， 我让厨子煮了壶浓茶。和珅端着账本进来时，我 正往宣纸上画白天记下的蒸汽机草图。 " 主子， 英吉利人开价可 不低。 " 他舔着毛笔尖在纸上写数： " 光是请个二等工匠， 一年就 要两千英镑， 抵得上咱福州船厂半年的饷银。 "
" 把福州、 广州十三行的关税再加半成。 " 我撂下笔， 看着窗户外 头雾蒙蒙的月亮， " 再让内务府拨二十箱官窑瓷器 —— 要乾隆爷 赏过人的那种。 "
和珅的算盘珠子啪嗒响了几声： " 这么着倒是够请三五个好手， 可要是英国佬起疑 . . . . . . "
" 所以才要你去跟皮特套近乎。 " 我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 " 明儿起， 你带人去圣保罗大教堂捐香火钱， 再给泰晤士报的记者塞红包。 记着，但凡跟海军衙门沾边的，就是扫厕所的杂役也得混个脸熟。 "
这边正说着，侍卫捧进来个雕花木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各国钱 币， 从西班牙银元到荷兰盾，连印度卢比都收全了。我捡起枚拿 破仑金币对着烛火照，金灿灿的光晕里，那个科西嘉小个子的侧 脸若隐若现。
" 主子这是要 . . . . . . " 和珅凑过来看， 鼻尖差点蹭上金币。 " 福建巡抚上月奏报， 民间私铸的鹰洋比官银还抢手。 " 我用指甲 刮了刮金币边缘的锯齿， " 这钱币上的防伪花纹 . . . . . . "
话没说完，外 头突然传来汽笛长鸣，震得窗纸哗哗作响。抬眼望去，漆黑的泰 晤士河上， 一艘冒着黑烟的蒸汽船正劈开波浪，船头的煤气灯把 河面照得跟白昼似的。
第二天晌午，我特意换了身常服溜出驿馆。河边的咖啡馆飘着焦 香味， 跑堂的是个满脸雀斑的小子， 见我掏出银币眼睛都首了。 临窗的座位上，瓦特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咖啡杯沿沾着圈褐渍。
" 殿下对真空压力感兴趣？ " 他推过来张画满活塞图的草纸，蓝眼 珠子亮得吓人。
我抿了口苦得发涩的黑汤水，突然想起萧舟当年 在澳门喝咖啡皱成包子的脸。
等谈妥了年薪和实验室条件， 瓦特从兜里掏出个铜制小玩意： " 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 我接过来一瞧， 是个带齿轮的怀表， 表盖 上刻着蒸汽机的剖面图。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里，仿佛能听见大沽 口惊涛拍岸的响动。
傍晚时分，和珅顶着满头煤灰回来，说是在海军部的宴会上灌醉 了三个书记官。 " 主子猜怎么着？他们明年要往印度派新舰队， 船上的淡水蒸馏器 . . . . . . " 他话说到一半， 突然盯着我腰间的怀表： " 这洋玩意儿挺精巧， 要不臣给您配条金链子？ "
我着表盖上凹凸的纹路，河对岸的船厂又传来汽笛声。这次 听着不像示威， 倒像是什么东西在黑暗里破茧的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