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的穹顶被西月的阳光镀成金箔,水晶吊灯垂落的威尼斯玻璃坠子将光线折射成七彩星雨,落在玛丽·路易丝拖曳的银线刺绣裙裾上。新娘每走一步,缀在裙摆的五千颗波西米亚珍珠便簌簌轻颤,宛如星河倾泻于凡尔赛宫镜厅的赝品。
拿破仑立在祭坛前,帝国卫队的金鹰肩章压得军装褶皱深如沟壑,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却越过特劳特曼斯多夫亲王手中的《圣经》,钉在观礼席间那抹明黄补服上——十二阿哥永璂正把玩着一柄翡翠如意,东珠顶戴的柔光笼住半张脸,仿佛连巴黎的骄阳都要避让三分。
"以哈布斯堡与波拿巴家族之名......"
特劳特曼斯多夫亲王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尾音被管风琴的轰鸣吞没。
卡罗琳·穆拉特攥紧羽毛折扇,扇骨上的那不勒斯珊瑚刮得掌心发疼——她那位皇帝哥哥连婚礼誓词都要篡改,硬生生将"上帝见证"换成了"法兰西荣光"。
玛丽·路易丝机械地重复誓言,湛蓝眼瞳映着拿破仑递来的祖母绿冠冕,宝石切割面折射的冷光刺得她睫毛轻颤。这顶镶着七颗梨形钻石的冠冕昨夜才从埃及运来,据说原属于被绞死的埃及国王之妻,血腥气裹在红丝绒匣里,熏得她险些呕在拿破仑的貂皮大氅上。
"礼成!"
随着亲王高喝,观礼席间的荷兰使节率先鼓掌,掌声稀落如秋雨。汉诺威代表盯着自己磨破的漆皮鞋尖——他的国家正因大陆封锁令濒临破产,这趟巴黎之行还是典当了夫人的珍珠项链才凑出路费。
永璂的目光扫过空着的英吉利席位,那里摆着束未拆封的铃兰,缎带上维多利亚女王的火漆印被鞋印碾得模糊——方才入场时,某个"不慎"跌倒的普鲁士军官恰好踩过这份羞辱。
卢浮宫东翼露台
"八哥这尊翡翠观音当真妙极!"
永璂倚在鎏金栏杆上,指尖抚过礼盒内莹润的雕像,"听说美利坚新教教堂的彩窗,都赶不上这水头通透。"
永璇摘下西洋礼帽扇风,辫梢银坠扫过燕尾服后摆:
"梅耶老板从缅甸弄来的老坑料,雕工是苏州樊家第七代传人。"
他睨了眼不远处正与荷兰使臣碰杯的梅耶,"那老狐狸非说观音眉眼要刻得像玛丽皇后,哄得拿破仑当场赐了枚荣誉军团勋章。"
明亮蜷在藤编圈椅里,玛瑙佛珠缠着雪茄烟雾打转:
"老臣倒好奇,那顶沾着埃及人血的冠冕,可压得住新娘子的怨气?"
他瞥向中庭喷泉,几个法国贵妇正用镀金望远镜窥探新娘捧花,"昨儿婚宴上,玛丽·路易丝的贴身侍女打碎个珐琅罐——里头装满她剪碎的拿破仑画像。"
梅耶踱步过来,领结上的六芒星钻石别针闪着冷光:
"仇恨是最好的脂粉。"
他抿了口香槟,气泡在杯沿炸裂如微型革命,"皇帝陛下今早又往美泉宫运了十箱珠宝,听说有串红宝石项链,原属于被流放的西班牙王后......"
西人同时低笑。永璇的护甲叩了叩汉白玉栏杆:
"听说奥地利公主初见聘礼单子时,眼泪把火漆都泡化了?"
"可不是!"
明亮从怀中掏出鼻烟壶猛吸一记,"特劳特曼斯多夫那老东西说,小皇后抱着《圣徒传》哭了整宿,非说拿破仑是启示录里的七头兽——"
他故意拖长音调,模仿奥地利口音的官话,"'那魔鬼竟要本宫与豺狼同衾!'"
露台忽地爆出哄笑。梅耶拭去眼角笑泪,金丝眼镜链缠上指尖:
"结果陛下一顶冠冕就哄好了?女人终究......"
"梅耶老板慎言。"
永璂忽然截断话头,翡翠扳指映得眸色幽深,"大清的公主若受这般委屈,便是十座银矿也填不平泪河。"
他转身望向婚礼蛋糕塔——足有三人高的糖霜城堡正在融化,黏稠糖浆漫过拿破仑与约瑟芬的微型雕像,将这对怨偶的残躯黏成畸形连体。
永璇会意轻笑,朝珠随摇头轻晃:
"所以咱们的铁路得铺快点,等欧陆的糖罐子都空了......"
他蘸着香槟在栏杆画出大西洋航线,"英吉利的茶叶才能卖出黄金价。"
卢浮宫地窖藏酒室
梅耶转动黄铜密码锁,罗斯柴尔德家族徽章在烛火中裂成六道阴影。永璂俯身查看橡木桶上的年份标记,1793 年的波尔多红酒——正是路易十六断头那年的窖藏。
"大陆封锁令就像这地窖。"
梅耶的皮鞋跟碾过潮湿青砖,"表面上断了英国的财路,实则......"
他猛然撬开桶塞,酸腐酒气喷涌而出,"看,最底层的酒早就馊了。"
明亮用银质拆信刀挑起丝状霉斑:
"荷兰的鲱鱼船在波罗的海腐烂,汉萨同盟的商栈长满蘑菇,沙皇的貂皮在阿尔汉格尔斯克港喂了蛆虫——"
他双眼映着跃动的烛火,"而罗斯柴尔德的金库,却比凡尔赛宫的喷泉还热闹。"
永璇突然抛起枚鹰洋,硬币在空中划出银弧:
"伦敦交易所昨日收盘,西班牙国债跌成了废纸价。"
他精准接住下坠的硬币,掌心赫然是被剪成两半的拿破仑肖像,"梅耶老板在里斯本收购的种植园,该用麻袋装金币了吧?"
梅耶的镜片闪过冷光:
"不及殿下在加勒比海捡的便宜。"
他抽出怀表链上挂的铜钥匙,"上个月被'海盗'击沉的法兰西货轮,舱底压着的可不是棉花......"
"是沙皇卖给西班牙的军火。"
永璂冷不丁开口,指尖抚过酒桶的裂痕,"本王的探子捞起几门铜炮,炮膛里塞的竟是东正教圣像——这买卖,梅耶老板抽了几成佣金?"
地窖倏然死寂,酒液滴落声清晰可闻。梅耶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犹太人有句谚语,当绞刑架竖起时,聪明人会去卖绳索。"
他突然改用希伯来语呢喃了句什么,转瞬又换上甜蜜腔调,"何况这绳索,还能用来捆住科西嘉狼的脖颈。"
明亮忽然剧烈咳嗽,玛瑙佛珠滚进酒桶缝隙:
"咳咳......听说莫斯科的圣母像真落泪了?"
他佝偻着背脊,枯指在虚空画出十字,"沙皇的苦行僧举着被囚教皇的血书巡游,诺夫哥罗德的农民都管拿破仑叫'敌基督'。"
永璇笑着拧开鎏金怀表,表盘背面嵌着瑷珲铁路的微缩路线图:
"法兰西的锁链勒得越紧,罗刹的熊掌就挥得越急——等西伯利亚的雪化了......"
他指尖划过表盘上的贝加尔湖,"咱们的骑兵队也该杀到沙皇的冬宫台阶下了。"
永璂忽然击掌,回声在地窖石壁间碰撞:
"梅耶老板可知,为何大清的爆竹总裹着红纸?"
他自问自答,"因为火药越危险,越要拿喜气遮着——拿破仑这场婚礼,不就是欧陆最华丽的炮衣?"
西人目光相撞,心照不宣的笑意漫过藏酒室的阴影。梅耶从酒桶舀出勺腐酒浇灭蜡烛,青烟扭曲成教皇权杖的形状:
"该回宴厅了,皇帝陛下要切蛋糕呢。"
卢浮宫中庭
拿破仑的佩剑劈开糖霜城堡时,玛丽·路易丝腕间的钻石手链突然绷断。宝蓝色天鹅绒窗帘被夜风掀起,露出暗处十二阿哥与梅耶碰杯的剪影。永璇正将枚黑棋落在随身携带的象牙棋盘上,对面空位摆着白棋——那是留给英吉利国王的无形对手。
"该收网了。"
明亮捻着佛珠,眼里映着坍塌的糖塔。
巴黎圣母院的钟声穿透彩绘玻璃,将"海晏河清"的幻梦砸进塞纳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