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宫檐角的铜铃在夜雨中发出细碎呜咽。
萧凌邺蘸了蘸朱砂墨，笔锋悬在奏折上方三寸，烛火在宣纸上投下一道摇曳的暗影。
"殿下。"暗卫玄鳞的声音混着雨声渗入窗棂
"柳知泉亥时三刻暴毙于别院。"
狼毫笔尖滴落的朱砂在"修缮皇寺"西字上晕开血痕，萧凌邺望着那抹刺目的红，迟迟未下笔。
"着太医院判亲往查验。"
他提笔在奏折尾页批下"待圣裁"西字，袖口银线绣的螭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柳知泉毕竟曾位至尚书一职，后事也不能太寒酸。"
雨声渐密，打在东宫新栽的湘妃竹上沙沙作响。
玄鳞退下时带起的风掠过烛台，墙上影子骤然扭曲，萧凌邺闭目揉了揉眉心，入主东宫后，朝中事务多数都要他亲力亲为，这不，卯时又该上朝了。
卯初朝会，吏部侍郎出列时袖中飘落半封密信。
萧明宸端坐九龙椅上，看着那抹暗黄绢帛如枯叶般坠在金砖地面，萧凌邺着明黄色锦袍，身侧站着一身官袍的萧凌鄞，两人并未言语。
"臣冤枉！"吏部侍郎的额头撞在玉阶上发出闷响
"我与柳知泉素日无怨，近日无仇，臣实无理由加害于他！"
礼部尚书苏秉怀持笏板站出道：
“陛下，国恩寺修缮款被贪一事，涉及众多，昔日此事由柳尚书负责，而今突然暴毙恐有隐情。今日侍郎袖中密信又恰好掉落，字迹恰是柳知泉亲笔，可其中疑点重重，臣恳请陛下令彻查此事！”
萧明宸阴着脸沉声道：
“国恩寺历年修缮银两有礼部承报，负责修缮一切事宜，这柳知泉贪了如此多银款，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此事关系甚广，众爱卿，许还有其同党一同敛财，自古贪官皆为国之蛀虫，此事交由太子及御史台监察彻查此事。”
“儿臣领命！”
顿了顿接着道：
“誉儿在雍西城遇害，近日南诀在南疆一带频繁动作，朕欲起兵讨伐南诀，为誉儿讨回公道，诸爱卿可有异议？”
萧明宸说完，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无一人站出，太极殿内无人吭声，只余林如晦的声音悠悠传来：
“陛下三思，而今国库并不充盈，且忠义侯身亡不久，朝中能领兵上阵少有，先太子一事疑点重重，若发兵讨伐，我北黎胜算不大啊，陛下。”
赵赫在雍西城时就憋着一口气，如今萧明宸发话要讨伐南诀，他自是第一次站出来。
“陛下，老臣愿率军往南讨伐南诀，让北黎扬眉吐气！”
萧凌鄞见状忙跪下高声道：
“父皇，儿臣也愿前往讨伐南诀贼子，替皇兄讨回公道，还请父皇应允！”
“林爱卿考虑也并无道理，忠义侯离世，其子镇守北疆，裕王前去接管城外楚家军营，赵将军操练兵马，俩月后出发南伐！”
“谨遵父皇之命。”
“老臣领命！”
……
灵烟阁内，昭宁、安平与灵娜三人在放纸鸢。
“我们来比下谁的飞最高，昭宁，我的蜻蜓要超过你喽…”
“我的纸鸢要超过你……”
三人欢声笑语，衣裙随风扬起，忽的安平手中的线突然断了，三只纸鸢缠在一起。
“哎，我的纸鸢，我的纸鸢……”
“纸鸢缠一起了，要不拿剪子缴了吧？”
昭宁询问二人意见，灵娜虽有惋惜但也点点头。
昭宁接过宫女手中的剪子，“咔嚓”一声，三只纸鸢乘风飞走。
三人虽贵为皇室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地位尊崇，可身似无根的浮萍，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由不得自己做主。
晨光未透，楚家军营外，萧凌鄞勒住缰绳时，指节在鹿皮手套里泛出青白，春寒裹挟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中军帐前二十步，玄甲将士雁翅排开。
为首的统领齐粦抱拳时，腕甲磕出清脆声响："末将恭迎裕王殿下。"
铁甲折射的冷光划过年轻王爷的眉眼，萧凌鄞却只抚过腰间玉坠，笑得如同枝头新雪般清透：
"齐统领不必多礼。"
“殿下，今日前来军营所谓何事？”
萧凌鄞微笑着不疾不徐道：
“前一日，父皇让我接管城外楚家军营将士，本王知楚家军忠于楚家，不会多加干涉营中之事，平日就日常来巡视一下。”
齐粦闻言微微一愣，淡淡道：
“陛下之命不得不从。”
帐内炭盆燃得正旺，文书整整齐齐码在紫檀案几上。
齐粦盯着那双正在解狐裘的手，指节修长如文人，偏生虎口覆着层薄茧。
"殿下若要检阅兵册——"
"不急。"萧凌鄞将暖炉往案角推了推，霜色广袖掠过舆图时，带起细微的檀香，
"听闻楚家军寅时三刻便要晨训？明日倒要见识见识。"
第二日卯时未至，萧凌鄞立在点将台西侧檐角下，看三千将士在齐粦令旗中变换阵型。
如此往复七日，第七日暮色西合时，萧凌鄞独自拐进了伤兵营。
腐药气味里混着断续呻吟，他蹲在个断了腿的老卒跟前，将炭悄悄添进快要熄灭的炭盆。
"殿下，如此贵重的炭，给营中将士用太奢侈了。"
“无妨，本王既接管了军营，自是要对各位将士负责。”
齐粦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刀鞘挑开毡帘时带进朔风。
萧凌鄞起身掸去衣摆尘灰，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陈年三七粉，镇痛最是见效。"他掠过楚明昭肩头时忽然顿住，"楚副将可知，上月兵部克扣的三成冬衣，此刻正堆在城南义仓？"
第八日晨，楚明昭掀开自己营帐时怔在原地。
昨夜被裕王"借"走的羊皮护腕端端正正摆在枕边，内侧用朱砂新缀了行小楷。
帐外忽然传来骚动，他握刀冲出去时，正撞见萧凌鄞解了紫貂大氅往个打摆子的新兵身上裹。
积雪从松枝跌落，砸在楚明昭肩甲上。
他望着那个在寒风中单薄如纸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晨护腕里藏着的密信——那上面盖着兵部尚书私印，写满楚家军"谋逆"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