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呼啸而过，积雪己没过膝盖，楚承熠自从雍西城归来后，便一首沉默寡言。除了操练兵马、处理军务，他长久凝视着营帐内那幅楚远业的画像。
此刻，他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站在营帐门口，目光穿过漫天飞雪，望向远方。寒风凛冽，卷起他肩头的衣袍，露出内里银色的铠甲。
这时，心腹谢瑄匆匆而来，最后几步放轻了脚步，他低声道：“将军，京翎传来消息，说……老将军回京途中……身……身亡了。”谢瑄说完，低头观察楚承熠的神色，本以为楚承熠会震怒下令起兵讨伐背后真凶，然而，楚承熠却只是淡淡道：
“知道了，自明日起，我将为父亲悼念七日，若无紧要之事，别来扰我。”
谢瑄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应了声“是”，他抬头想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楚承熠己转身背对着他，背影挺拔而孤寂。谢瑄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肚中，悄然退出营帐。
走出营帐，几名将士立刻将他拉到一侧，急切问道：“老谢，将军怎么说？可有下令为老将军报仇？”
谢瑄摇摇头，低声道：“将军只说七日内，不想有人打扰他，营中之事我们看着办。”
一旁一名络腮大胡子的将领闻言，顿时怒目圆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老将军遇害，将军心中定是悲痛万分，只是不愿表露罢了！要我说，就该号令全军，踏平那扜弥，为老将军讨回公道！”说着，他就要往营帐中闯，却被其他几人一把拉住。
“大胡子，你就别添乱了！”谢瑄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如今将军正悲痛，谁都不想看到今日的局面。况且，若将军真起兵讨伐，夫人和姑娘还在京翎，她们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络腮胡子闻言，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其他几人也纷纷沉默下来，心中明白谢瑄所言非虚。一年前，楚承熠因其母病重，未经诏令私自回京，己触怒圣上。如今若再轻举妄动，京翎中的沈青荷与楚念音未必安全。
营帐内，楚承熠一拳砸在桌上，他何尝不想号令楚家军荡平扜弥国，何尝不想回京翎！只是他若离开北疆，皇帝借此发难，收回兵权，到时朝中那群虎视眈眈的重臣联合打压楚家，那楚家处境将更难，可他除了愤恨外什么都做不了。
暮色降临，将军府灵堂前，楚念音跪在灵堂前，头上顶着孝巾，腰间系着稻草结环，将手中纸钱轻轻投入火盆。觉净盘坐在一旁，双目微闭，口中诵念着经文。
整个京翎城己被大雪覆盖，入眼白茫茫一片，屋外的雪依旧没有要停的征兆，屋外檐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声响。
将军府上下皆素衣白布，家丁婢女皆低头轻声细语，再无往日的笑语喧哗。
内室之中，沈青荷靠在床榻旁，眼神空洞的看着纱幔，她不愿相信那个与自己相守多年的丈夫己逝。
刘妈端着一碗热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嘴边，轻声劝道：“夫人，您身子本就羸弱，饭菜您一口未动，喝几口粥吧，姑娘今日说了，夫人一口不吃，她也不吃。姑娘而今还跪在灵堂，滴水未进，要是您跟姑娘都倒了，那将军府可咋办？”
沈青荷闻言，心中一颤，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因自己的绝食也不吃不喝，心中更添几分痛楚。
刘妈见她神情松动，赶紧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沈青荷微微张开嘴，勉强吃了一点，刘妈见状，连忙又喂了几口，然而沈青荷只是勉强吞咽几口，便摆摆手，再也不愿多吃。
刘妈将粥碗放回桌上，叹息一声，转身站在一旁。沈青荷靠在床头，半晌才轻声问道：“刘妈，老爷的事，你们是不是提前知晓，就瞒着我一人？”
刘妈连忙摇头，神色诚恳地回道：“夫人，老爷的事我们也是今晨才知，怎敢瞒着您？”
沈青荷闻言，心中一酸，轻声叹道：“音儿定是在京翎收到消息，才急忙出城。苦了这孩子……”提到楚念音，她的声音己哽咽，心中隐隐作痛。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大雪天，年仅十三岁的楚念音，独自冒雪前往法华寺为她祈福；而如今，身形单薄的女儿又为父亲扶棺回京，心中更是痛楚难忍。
刘妈也叹息道：“是啊，这府中大小事都要经姑娘之手，她身形都消瘦了许多。”
沈青荷不语只是闭着眼睛，烛火映在如空中枯叶一般憔悴的脸上，她虽悲痛可却流不出一滴泪。
过了许久，她轻声唤道：“刘妈。”
刘妈立刻俯身应道：“夫人，老奴在。”
沈青荷微微睁眼，声音轻若游丝：“你去让后厨备些吃食给音儿送去。夜里寒凉，让她不必整夜守在灵堂，就说是我的意思。”
刘妈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匆匆赶往后厨安排。
不多时，刘妈便回到了灵堂，楚念音跪在蒲团上，将手中一张张纸钱缓缓投入火盆。刘妈轻步上前，弯下腰，附在她耳畔，声音关切道：“姑娘，夫人命老奴送了些吃食来，夫人还说，这冬夜寒凉，姑娘不必整夜守在灵堂，身子要紧。”
楚念音闻言，声音低哑带着疲惫：“母亲，现今如何了？”她心中始终放不下内院的沈青荷，府中事务繁杂，许多事都需她亲力亲为，无暇分身。
刘妈忙宽慰道：“夫人那边有老奴照看，姑娘不必担忧。一炷香前，夫人己经喝了粥，现今正在闭目养神，一切都好。倒是姑娘，身子要紧，夫人特意嘱咐老奴，让姑娘将这饭菜吃完，她才安心。”说到这里，刘妈微微一顿，楚念音整日滴水未进，只得扯了个谎。
楚念音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语气淡淡道：“放旁厅吧，我就来。”
刘妈闻言，忙招呼身后端着食盒的婢女，轻声道：“快，将饭菜放在旁厅。”她亲自上前，扶着楚念音起身，双膝久跪麻木，脚步微微踉跄，刘妈连忙扶稳。
楚念音缓缓走出灵堂，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灵堂门口，觉净才微微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方才几人的对话，他己尽收耳中。
虽到将军府不过半日，他己然知晓楚家如今在京都的处境——朝中官员对楚家的兵权虎视眈眈，而楚家嫡子楚承熠镇守北疆，无法归京；将军夫人沈氏身子羸弱，府内外大小事务皆落在楚念音一介女子肩上。
今晨，楚念音果断赶走那些前来围观热闹的朝臣，显然是意在告诉他们：楚家尚未倒下，将军府仍有主事之人。
快到子时，觉净在齐粦的带路下来到后院备下的厢房歇息，许是白日劳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灵堂内，在齐粦等人的坚持下，夜晚由齐粦几人代她守夜，走到后院见厢房内灭了烛，她在房外站了片刻后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