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的，李司令拿到徐佑宁的电报时是非常愤怒的。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由他担保上了孔家那架飞机的人，居然跟飞机一起丢了？
最开始确实以为是失事，但老实人小黄在被调查询问后，很快就招了。
李司令血压都高了。
好家伙！
我给你担保，你居然劫机？
你这让我怎么做人？
孔家发现飞机丢了，问责于我，还跑去跟山城那位告状。
我怎么办？百口莫辩啊！
被孔家戳着脊梁骨骂，还被那位打电话啰哩啰嗦的教训，都不能还嘴，只能跟个应声虫似的点头称是。
而徐佑宁，这个导致他这般受尽委屈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被给他记恨上了。
但也许是人类之主的庇佑，这位指挥着数十万大军的战区司令，他的怒火才刚再次冒头，还没来得及蔓延到远在HK的徐佑宁头上，就被电报里所写的内容浇灭了。
他认真的看着这份电报，明明总共就只有几张纸，顶多几百个字，但他还是看了得有半个小时。
仿佛就在这区区几百个字里，隐藏着他通向胜利之门的珍贵钥匙。
站在原地等待命令的小张，站到腿都快抽筋了，才听到他说：“我得打个电话。”
“给谁？”
“山城，戴公馆。”
“啊？”
小张犹豫了，毕竟私下联络厂卫头子可是个大忌讳，恐怕会被山城那位猜疑。
虽说那位貌似一直都在猜疑。
李司令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便放下电报揉了揉鼻梁叹道：“别紧张，我只是找人帮忙查一下，但也不是必须的。
这样吧，你亲自走一趟HK，就跟那个黄医生一起走。
如果谈得拢，就再联络我。
而且……我确实得打个电话。”
李司令手搭在电报上摩擦着，扭头看向态势图，总感觉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作为老部下的小张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坚决的执行了他的命令。
出了会议室，安排好自已离开后原本的工作交给谁代理，回房间收拾好东西，拎起小皮箱就去找了正在医院帮忙的小黄。
得知终于可以走了，黄医生差点当场就乐得一蹦三尺高，赶紧去跟石头和周国兴他们说这个好消息。
太难熬了，虽然知道凭徐佑宁的本事基本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但他被李司令扣了下来不能飞去HK也着实难受。
倒不是说被折磨了，其实李司令对他们很不错，不但包吃包住，还亲自为他安排了在医院帮忙的工作。
单从生活条件来看，他们都可以算是这城里的人上人了。
但这不是他难受的点，真正折磨他的是忽然出现在脑子里的种种幻象。
徐佑宁跑路之后，某种无法解释的古怪幻象就开始折磨着他。
那……似乎是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会与他共享视野。
让他看到了一场场比他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全部加起来，都还要远远惨烈上无数倍的战争。
只是他大多都记不清了，因为每个跟他共享视野的人，总会很快就死去。
他亲身体验着，感受着那种死亡，仿佛死去的每一个都是“他自已”。
而难得有一次活得比较久的……
他看到自已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高大如山的战争机器在远处行进，引发的震动传递到他脚下都犹如地龙翻身。
密集且威力巨大炮火，轻易就抹去了能容纳几千几万人的战壕网络，被爆炸掀起的成吨泥土，又将逝者残破的身躯掩埋。
他看见那个穿着皮衣的军官，戴着一顶大帽檐帽子，上面绣着华丽的天鹰，很像是送给他的那枚徽章。
军官的左手紧握着跟徐佑宁手上那把类似的武器，而右手高举着旗杆和上面飘扬着的荣耀战旗从战壕里走出，还高喊着他听不太懂但依然会感到热血沸腾的口号。
黄文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勇敢骄傲？无惧无畏？
甚至是犹如战神在世？
老天爷！若是果军里面也能有多一些像这样的军官，鬼子都该被赶下海了吧？
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在他眼里如战神般的军官，就被不知道什么口径的武器直接打成了血花。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血花，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一团血沫子了。
他艰难擦去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再抬头的时候，看见一台光是履带就比他人都高得多的超巨型坦克，被一道从远处射来耀眼光束贯穿，引发的殉爆将在蹲在十几米外战壕里的他都炸丢了魂。
或者说，把他从幻象中炸出来了。
正如之前每一次那样，与他共享视野的人死去之时，他就会被丢出幻象。
但他似乎又没完全出来，或者说经历了太多次相似的幻象，让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侵蚀了。
他仿佛和那些幻象中的人，产生了某种精神上的共鸣。
不属于他的恨意、愤怒、疯狂甚至是隐藏在灵魂角落里的刺耳尖叫。
都在不断重复折磨着他的精神。
他虽然不是精神科的医生，但他敢肯定自已似乎已经神经衰弱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关键是他发现自已好像已经分不清哪些想法是自已的了。
在医院帮忙，累得脚不沾地，累得坐下十几秒就能睡着。
这确实是他。
而在经过医院里，那间关押着被俘鬼子伤员的病房时，想要不顾一切冲进去，狠狠践踏日内瓦公约的人。
好像……也是他？
哪怕门口站着宪兵当警卫，专门就是针对跟他有类似想法的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存在某种需要巨大毅力才能压制下来的冲动。
他徘徊不前，他咬牙切齿，紧握起拳头让骨头咔咔作响。
一度让守门的宪兵都想逮捕他了。
他完全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是自已，虽然他知道自已就跟绝大多数战友一样，都百分百的有在憎恨着侵略者。
但不一样的是，他也确信自已从未想过要干出伤害俘虏的事情。
哪怕那些俘虏也是鬼子，他都从没有想过去伤害它们。
毕竟会选择投降的鬼子，大概就已经是它们当中最“无辜”的那一类了。
而果府对于鬼子俘虏的优待历来是如此的丰厚，甚至这间医院里很多前线送下来的伤员都没有鬼子俘虏的待遇好。
毕竟是为了所谓国际观瞻嘛，果府的脸面总是比“区区血海深仇更重要”的。更何况山城那位做梦都在想让西人帮他调停，肯定要在这些方面迎合西人的喜好了。
他巴不得这样的敌人越多越好，越多他们这场仗打得就越轻松。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着他的思维和认知？
到底要不要伤害它们？
不想这样做的是他。
想这样做的也是他。
脑子里仿佛总有个声音在冲他咆哮着灌输某种认知：“不需要俘虏！叛徒只配得到忠诚的审判！
践行祂的意志！诛灭所有叛徒！”
黄文璨感觉自已快要疯了，就紧紧攥着那枚天鹰徽章，只希望能赶紧去到HK找到徐佑宁，请求他把自已从通向深渊的悬崖边上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