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必须跑路的主意,在营长带领下的这伙残兵倒是动作迅速,几乎是没人提反对意见也没人质疑什么这就上路。
不再向北面的大部队所在位置汇合而去,转而一路向西直奔边境。
因为被安德罗部队的“骇人空袭”炸怕了的缘故,即便被轰炸过后的车队残骸里,还留有个别尚未被“柳叶刀”光顾过也没被殉爆波及的幸存车辆。
然而已经吓破了胆的博军炮营残兵,却压根没胆量去开这些车。
是生怕军车目标太过显眼,导致刚一上路没跑出去多远,就又被天上那些神出鬼没、如影随形的安德罗部队各种飞行器给盯上。
已经被连续轰炸两波次炸成了这副模样,要是再被炸第三次,估计连幸存者都难有。
徒步跑路虽然慢上不少,但起码没那么显眼也不容易被盯上,等跑到沿途的村镇区域后再找民用车辆代步也不迟,总之特征明显的军车在当下这种时候是绝对不敢再开了。
带头组织跑路的炮营营长是觉得,自己这计划已经是当下的最优选择,应当不会引起敌人的特别关注、大概率能逃出生天。
但连当下的对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营长,明显还是太低估了自己要面对的对手强度。
事实上,此刻依旧身处无人机指挥中心内的沃罗申科,已经将这群徒步逃兵的一举一动全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所使用的战地侦察手段也并不特殊,只不过是在最后一轮打击波次中专门留下,用于毁伤效果确认与后续战场监视的一枚“柳叶刀”。
此刻已经到了滞空时间所剩无几,最后的一丁点电量即将耗尽的程度。
“如何?需要再追加一轮补充打击,把这伙残兵彻底歼灭吗?”
沃罗申科能尽收眼底的战场图像,实时接收共享图传信号的周正这边,也一样能在指挥部里看得到。
听闻一旁的李正剑发问,已经自行意识到这问题并考虑了有一会儿的周正当即回道。
“不用,让他们逃吧。”
“看看这些残余炮兵人员的逃跑方向,并不是向北试图与大部队汇合,而是一路往西距离大部队越来越远。”
“还记得上次的‘双子镇’之战吗?被俘的113旅参谋长事后交代说,活跃在西部边境上的犯罪集团和军阀一类组织长期与博军边防部队有染,诸如贩毒和倒卖军火物资一类的行为早已是家常便饭。”
“这在博军当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甚至连博纳特本人都知道。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部队是个什么底色,也从没见他认真严肃地去管过此事,就算管了大概也是白费力气屡禁不止的,索性放任不管还能省些时间精力。”
“先前113旅的残兵中,已经有一部分可以确认是逃往西部边境,去投靠当地的犯罪集团和军阀了。”
“现在这些炮兵残余人员一路向西不往北,我估计打的也是一样的主意,甚至连动机都是相同的。博纳特的极端残暴统治下,打了败仗的残兵回去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大概率只能是死路一条,给博纳特的宠物狮子们加餐换换胃口。”
“博纳特这么严酷惩治战败者倒也好理解,毕竟军政府嘛,军政府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强而有力的武装力量基础之上,能打胜仗是任何军政府都必须全力维持的政权支柱。”
“要是对战败者都不严惩,做不到‘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话,那博纳特的王座恐怕就真的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了。”
闻言的李正剑若有所思,也不再执着于追歼最后的残兵,转而心生好奇地向周正回问道。
“所以,你是觉得那些残余炮兵人员的价值太低,不值得为此再耗费军事资源,组织一波专门的打击波次咯?”
“是,但也不全是,我其实还有点别的想法。”
周正打仗的鬼点子多,总是喜欢玩些非正面战场、甚至是战场之下却有利于整体战局的手段。
这点不光是安德罗知晓,与周正搭伙治军已经有段时间了的李正剑,也能切身体会得到,当前的处置思路也一样如此。
“我是想,与其灭了这寥寥无几的几十号残兵,不如让他们跑。事实上让他们逃到边境上去投靠境外犯罪集团和军阀势力,对我们而言是更有价值的,要远超歼灭他们本身所产生的价值。”
“哦?”
周正能这么说,李正剑是相信其必然有自己的考虑,绝对不是张口就来、想一出是一出的。
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和细节,尚且不知的李正剑还是愿闻其详的。
“好吧,你必然有你自己的考量,要不说来给我这参谋长听听?”
“哈,那是当然。”
稍微整理了下思路的周正当即解释道。
“现在我们所面临的整体形势是明摆着的,这是我们和博纳特斗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博军的精锐嫡系部队战败叛逃的情况。”
“那这就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即,博纳特集团内部的形势与人心问题,已经空前严峻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人心思乱到了即便是他的嫡系部队都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既害怕战败逃回去被严惩,更害怕可能已经不再遥远的‘改朝换代’,让自己就算战败而归被处死,也死得极为不值得。”
“让我们站在博军基层士兵和军官的思路来换位思考想想看,假设博纳特的彻底失败近在眼前、无可避免,那么,这种时候要是再因为打了败仗而被严惩乃至丢了小命,显然没有丝毫必要,不如先看看形势的发展再做下一步具体打算。”
“在这一点上,是不区分杂牌军亦或嫡系精锐的,无论是杂牌军还是嫡系精锐都不想死,但凡能活着的话没有人会想因为打了败仗而丢掉性命。”
“更不要说博纳特眼看就快完蛋了,扛过这段日子等博纳特完蛋后,自己继续好好活着过逍遥日子难道不好吗?就算丢了博纳特时期的荣华富贵也比丢了命强,不是吗?”
抛出问题的同时话锋一转,不待李正剑接话的周正已经自问自答道。
“所以,我们要利用好这点。”
“要让所有的博军,不论是杂牌军还是嫡系精锐都知道,他们除了战败而归被严惩,以及向安德罗投降外,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选——逃到西部边境去,跟当地那些渣滓败类同流合污、蛇鼠一窝。”
“这样既不用担心因为投降安德罗而牵连家人,被博纳特搞‘一人投降,全家连坐’;也不用战败被俘当阶下囚,你还可以自由自在地从事那些自己爱干的肮脏勾当。”
“这对于军纪烂到家,瘾君子和罪犯遍地的博军来说,难道不是诱惑力极大吗?答案是当然是。”
“现在,已经有了博纳特的大好儿亲率的‘太子旅’炮兵,起了示范带头作用逃往西部边境。”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一信息拍摄下来,以可视化真相的形式传播出去,散发到网络上,尽可能让更多的博军知晓看见。”
“如果博军现在的人心思乱是一把火,那我要干的事就是往里面添柴灌汽油。”
“如此一来,当我们压倒性的战场优势降临到这些博军头顶的时候,无论他们之前再怎么叫嚣嘴硬,感受到死亡迫近的那一刻终归是会想起,想起自己除了战败受罚和投降被俘以外,其实还有第三条‘自由之路’可选,大可不必死路一条。”
“更何况连博纳特最精锐部队之一的‘太子旅’都带头这么干了,你为什么不能干呢?”
“论高贵你不如‘太子旅’高贵,论待遇你也没有‘太子旅’的待遇高。至少对9成以上的博军部队而言,在想起向西部边境叛逃这个念头的时候,都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太子旅也干了’的,这就是说服自己叛逃的最好理由。”
“人在极度想要求生的时候,总是会找寻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去接受某些寻常看来难以接受的求生方式的。”
“这就是人性,老李,是人心最深处的弱点之一。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点,把它挖掘出来再放大,进一步瓦解博纳特这支独裁军团。”
玩弄人性的手段听起来是奇脏无比,但即便是李正剑也不得不承认,这方面如果做得好了,确实是比坚船利炮更有效的克敌制胜良策。
也许周正之所以善于揣摩并利用人性的弱点,是因为他之前是干销售出身的缘故?在销售场上对客户有太多的实操经验?
思索中的李正剑有一瞬间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过当下也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顶多算一刹那的心生好奇罢了。
随即,思维始终保持高度活跃的李正剑,便抛出了自己的补充问题。
“可如果我们这么做,拍下并曝光安提加麾下的炮兵部队逃往西部边境,投靠境外军阀与犯罪势力苟且偷生的话。”
“这会不会触怒博纳特?我是说会不会引发博纳特那边的连锁效应。”
“比如博纳特盛怒之下决定按投敌论处,把投降安德罗和逃离境外这两件事的性质划等号,继续用高压严惩的手段来一视同仁,这可能会让我们动摇敌人军心的目的落空。”
李正剑这话的意思就是想提醒周正,万一博纳特这么干了,咱最终可能会收效甚微甚至白忙活一场。
而周正这边则是已经事先考虑到了这点,听闻李正剑之言甚至开始嘴角上扬、笑的得意,当即自信满满地继续道。
“那这样一来更好了,我甚至巴不得博纳特就这么干,就希望他在盛怒之下多做点蠢事帮我的忙。”
“战场压力巨大再加上内部高压统治,已经让‘太子旅’这样的精锐嫡系都苦不堪言,以至于‘逼上梁山’了。”
“博纳特要是愿意帮我的忙,再给他的傀儡军队上强度继续施压,只嫌自己的军队压力太小、日子过得太舒坦,还要继续大搞特搞‘杀字当头’的恐怖统治的话。”
“那我当然是乐意的,为什么不乐见其成呢?这本质上是一种矛盾转移,将‘博军战场上打不赢是自己无能’这一外部矛盾,转移到博纳特集团的内部,变成‘打不赢也可以有活路但是博纳特不让你们活’。”
“外部矛盾,内部消化,就看博纳特自己的消化能力好不好了。我们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传播了一下真相,让真相更加广为人知而已,投入的成本相比可能收获的巨大回报,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当然值得优先去做。”
所以,当周正叙述完自己的完整计划后,问题对博纳特而言,就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不严惩叛逃不行,严惩叛逃更不行”。
不严惩叛逃出境会动摇军心,严重削弱部队在高压战场环境下的战斗意志和抗压能力,本质上就是削弱战斗力。
可要严惩叛逃出境的话,那只会给本就长期活在内部高压环境,还同时承受着更高压战场压力的博军基层官兵,制造一种“我尽力了打不赢也不给我留活路,但不给我留活路的大敌不在外而在内,就是你博纳特这王八蛋”的直接印象。
那被双重重压压到快爆炸的博军官兵,将来会不会在某一极限时刻调转枪口、反戈一击,直接给博纳特来一出“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限时活动复刻。
那可就连只是坏但又不傻的博纳特自己都不好说了。
这情况直接就成了一根筋两头堵,对博纳特而言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无非是大错还是小错的程度不同,也是此刻正笑得发邪的周正想要的最终结果。
而博纳特之所以会被周正逼到这种死角绝路,置身于“无论怎么选都会错”的处境,究其根本无非是“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的具象化体现,就这么简单的原因。
只要博纳特能逆转战场态势,重夺战场主动权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优势在我”,而不是仅限于鬼扯翻弄嘴皮子。
那么以上所有的一切问题,全都会迎刃而解,瞬间烟消云散。
周正也根本没法再上演玩弄人性的绝活儿,给博纳特下一个接个的套。
可问题是,如今的博纳特哪还有能力做到这点,真要能打得赢的话还至于被逼到如今这步田地吗?
那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余下的,也就只剩博纳特垂死挣扎时,更多的一错再错与小丑戏码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