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腊月廿三,小年。
天还没亮透,林秀云就被一阵“咚咚”的砸门声惊醒。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当自己是少奶奶呢?”王桂香粗粝的嗓音穿透门板,“赶紧起来,今儿个磨豆腐,一大家子等着吃呢!”
秀云猛地坐起身,寒意瞬间从单薄的被褥缝隙钻进来。
她匆忙套上棉袄,手指冻得发僵,扣子系了好几次才系上。
推开门时,院子里己经积了一层薄雪。
王桂香正站在磨盘旁,手里拎着一桶泡发的黄豆,
见秀云出来,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磨蹭什么?过来推磨!”
秀云小跑过去,双手刚搭上磨杆,就听东厢房传来李金凤懒洋洋的声音:
“娘,建国昨儿夜里咳嗽,我得多照看会儿,早饭晚点做啊。”
王桂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转头却对秀云喝道:“使劲儿!没吃饭啊?”
——秀云确实没吃饭。
——昨天的晚饭,她只分到了半块掺了糠的窝头。
……
磨盘“吱呀吱呀”地转着,豆汁顺着石槽缓缓流进木桶里。
秀云的手臂己经酸得发颤,后背却沁出了一层薄汗,冷风一吹,刺得皮肤生疼。
王桂香站在一旁监工,突然从兜里摸出个煮鸡蛋,慢悠悠地剥着壳。
鸡蛋的香气混着晨雾飘过来,秀云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响了一声。
“馋了?”王桂香斜眼瞥她,
突然把鸡蛋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自己嘴里,小的递过来,“喏,赏你的。”
秀云盯着那指甲盖大小的蛋白,没伸手。
王桂香脸色一沉:“咋的?嫌少?”
“娘!”陆小梅突然从正屋蹦出来,一把抢过那点蛋白塞进嘴里,
含糊道,“给她干啥?我二哥又不在家,她吃了也是白吃!”
王桂香笑骂了一句“馋丫头”,转头却从怀里又摸出个完整的鸡蛋,偷偷塞进陆小梅兜里。
秀云垂下眼睛,继续推磨。
——那鸡蛋壳上还沾着鸡粪,显然是今早刚摸出来的新鲜蛋。
——而鸡窝里的蛋,本该是全家人的伙食。
……
晌午,豆腐刚压好,李金凤就扭着腰从东厢房出来了,手里还牵着两个儿子。
“哟,磨好了?”她掀开纱布看了眼雪白的豆腐,转头冲屋里喊,
“小梅!来帮嫂子捡两块,给孩子们蒸个鸡蛋羹拌豆腐!”
王桂香正在堂屋数粮票,闻言探头道:“多捡点,今儿小年,晌午吃顿好的。”
秀云默默蹲在灶台前烧火,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动静。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
“傻愣着干啥?”李金凤突然踹了一脚灶边的柴堆,“火都快灭了!”
秀云添了把柴,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
“二婶。”李金凤的大儿子突然凑过来,七岁的孩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咋不去堂屋吃饭?”
秀云还没回答,李金凤就一把拽过儿子:“你二婶不爱吃豆腐!走,娘给你舀鸡蛋羹去。”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
秀云听着堂屋里传来的说笑声,伸手从兜里摸出早上藏的一把生黄豆,悄悄塞进嘴里。
——豆子又硬又腥,嚼得太阳穴发疼。
——但总比饿着强。
……
傍晚,秀云正在后院喂鸡,突然听见墙根下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娘,您也太偏心了。”是李金凤的声音,“晌午那碗鸡蛋羹,您全拨给小梅了,我们大宝二宝才分到一勺!”
“嚷嚷什么?”王桂香冷哼,“小梅正长身体呢。再说了,卫国每月寄回来的钱,不都贴补你们了?”
“那才几个钱?我可是给老陆家生了两个孙子!”
“行了,明儿再摸两个蛋,单给大宝二宝蒸一碗。”
脚步声渐渐远去。
秀云蹲在鸡窝旁,手指无意识地着腕上的淤青——那是今早推磨时被磨杆硌出来的。
一只芦花母鸡突然“咯咯”叫着从她脚边跑过,屁股后头跟着颗温热的鸡蛋。
秀云盯着那颗蛋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