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暑气还黏在书院的砖缝里。沈逸霄斜倚描金檀木榻，玉扳指叩着鎏金茶盏，“当” 地响，案头《齐民要术》折角处，墨迹未干的批注歪歪扭扭：“种桃需以美人泪灌溉，方能结出… 比寺里那和尚笑还甜的果子。” 他叼着狼毫，想起无妄垂眸诵经的样子，嘴角往上翘，又猛地绷首，活像个偷藏糖块的顽童，既想显摆，又怕被人瞧出心思。
砚台边狼毫笔杆缠着的红丝绦，晃得沈逸霄眼晕。他 “腾” 地翻身坐起，宣纸被带得哗啦响，跟他心里那阵没头没脑的风一个德行。前日无妄替他梳头，发丝缠上这丝绦的触感，突然在这会儿清晰得扎人—— 无妄垂眸解发结，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似的影，清冷得能把暑气都凝成霜，偏他沈逸霄，就爱往这霜里撞，撞得满心发烫，跟飞蛾扑火似的，明知道该躲，偏要往前凑。
“就画你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沈逸霄咬开朱砂墨锭，牙硌得墨锭 “咔” 响，跟咬碎自己藏的那点小心思一样。笔尖蘸饱颜料，甩出几滴墨点，溅在宣纸上，像他心里蹦跶的火星子。他画无妄跪蒲团诵经，袈裟褶皱里的檀香，得他闭着眼想了十几遍，才敢落墨；画无妄捻佛珠的手，指节凸起的弧度，像寺前绕来绕去的山径，他偏要在这山径上，踩出一串属于自己的脚印；最后画无妄误入桃林，粉白花瓣落在月白僧袍上，比他压在箱底的倭国樱花笺还柔美，那是他藏了好些日子的、见不得光的绮梦，连对小厮都没说过。
日头西斜，沈逸霄歪头瞅画纸，突然拿朱砂笔，在无妄唇角点颗痣。“这样才像被我勾了魂的。” 他对着画像挑眉，指尖狼毫笔杆，指腹发热，跟摸过无妄手腕似的，带着股子缠人的劲儿，像是要把这画里的人，狠狠摁进自己的日子里，再也跑不掉。
门轴 “吱呀” 轻响，沈逸霄浑身一僵，跟被先生抓包偷懒的学子似的。无妄抱着摞经书，立在门槛那儿，月白袈裟被穿堂风掀了衣角，露出腰间铜铃，叮当响，清冷得能把满屋子暑气都冻住。“贫僧来送《妙法莲华经》。” 无妄话音还飘着，目光己经扫向他藏在身后的画，跟扫到他心里那点腌臢事儿似的，让沈逸霄慌得厉害。
“不许看！” 沈逸霄后背抵着屏风，宣纸边角在冷汗里发潮，卷了边。他想起前几日对弈，无妄执黑子的指尖温度，烫得他现在手心还冒冷汗，就怕无妄看见画里藏的、连自己都不敢认的东西，那是比输了棋局还丢人的事儿，是他沈逸霄在这清冷佛子跟前，最没脸的 “软肋”。
无妄却一步一步逼过来，檀香混着墨气，把沈逸霄圈在中间，逃都逃不掉。“沈公子落笔用的柳叶描？前日城隍庙，见你替老妪画像…” 无妄抬手要取画，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缠香灰的手腕，清清冷冷的，偏沈逸霄瞧着，比自己镶金嵌玉的镯子还好看，挠得他心痒痒。“谁要你说三道西！” 沈逸霄猛地转身，画纸 “刺啦” 被屏风棱角刮出细痕，跟他这会儿乱成麻的心一个德行。他咬咬牙，把皱巴巴的宣纸拍在无妄掌心：“丑死了，你爱要不要！” 余光瞥见无妄睫毛轻颤，突然后悔得厉害—— 该把那痣涂掉的，不然无妄该知道，他沈逸霄，把最藏不住的心动，都点在那朱砂红里了，跟个傻子似的。
无妄就着夕照，低头看画。沈逸霄焦躁地把玩腰间玉佩，玉佩上的流苏晃来晃去，跟他的心一样没个准头。忽闻轻笑，像寺里晨钟撞碎薄雾，沈逸霄猛回头，正对上无妄弯起的眼角，心跳 “漏” 了半拍，慌得跟第一次爬墙头摔下来似的。无妄指尖抚过画中桃花，花瓣跟活了似的，要从纸上游出来：“原来在沈公子眼里，贫僧是这副模样？” 素来平静的眼底，漾起一圈圈涟漪，沈逸霄后退半步，撞翻绣墩，“咚” 地响，慌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却又藏着点窃喜—— 这和尚，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神色，不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不过是随手乱画的！” 沈逸霄涨红了脸去抢画，指尖刚碰到无妄的手，心跳跟擂鼓似的，震得他自己都发慌。无妄却把画小心折起，塞进袈裟内袋：“此画贫僧收下，权当公子…” 话没说完，沈逸霄炸了毛，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敢抢本公子的东西！” 扯开衣领，露出半截锁骨，却撞见无妄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那笑意比春日新酿的桃花醉还勾人，恍惚间，他觉得画里那颗朱砂痣，本就该长在无妄脸上，是他沈逸霄画了千百遍，都画不腻的 “情债”。
暮色漫进窗棂，无妄转身离去，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沈逸霄摸着发烫的耳垂，跌坐在榻上，这才发现案头多了枚菩提子，沾着无妄指尖的淡淡檀香。他捏着菩提子，想起无妄忍他、让他、纵他时，眼底藏着的那点说不清的东西，像寺里藏了多年的佛偈，晦涩又勾人。沈逸霄咬咬牙，心说自己就像那没头的苍蝇，偏要往无妄这清冷佛子的 “规矩” 里撞，把画里的情、心里的意，都揉进往后的日子，看是无妄先熬不住这 “情劫”，还是自己先把这颗真心，捧到他面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