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像是被捅破的墨缸，铅灰色乌云沉甸甸压下来，雕花飞檐都被衬得要坠入地面。沈逸霄倚着游廊朱柱，百无聊赖用折扇敲打栏杆，檐角铜铃在风里晃出破碎声响。白日里在经书房的荒唐事又涌上来——他把无妄的袈裟偷偷系成蝴蝶结，本盼着看对方跳脚，谁料那人只是静静解扣，睫毛垂落弧度像欲栖未栖的蝶，倒叫他无端生了懊恼，喉间发紧，猛地扯开领口两颗玉扣，露出半截苍白脖颈。
暮色漫过湖面，碎成粼粼金箔。垂柳影里，沈逸霄攥着无妄袖口的手还没松，首到晚风吹干中衣潮气，无妄轻咳一声，他才惊觉自己像块膏药黏在人身上。耳尖发烫，嘴上仍梗着：“本公子乐意待，你管得着？” 起身时却小心翼翼扶着无妄肩，活像半个时辰前拽人跳湖的不是他。
无妄垂眸整理湿透的经卷，指尖抚过浸软的纸页，眼尾朱砂痣静得像燃着的星。沈逸霄偷瞧他侧脸，想起白日恶作剧：把金粉撒进僧袍褶皱，看无妄抄经时指尖泛光；在经卷空白处画小乌龟，憋笑到肩膀发抖…… 从前只当好玩的事，此刻竟让他喉头发紧，像被细针轻轻扎着。
闷热暑气被夜风卷走，沈逸霄晃回游廊，天边己滚起铅灰云团。刚百无聊赖敲着栏杆，铜铃碎响里，雨幕中踉跄的月白身影撞进眼帘——无妄怀抱着用油布裹紧的经卷，长发如墨瀑垂落，僧袍下摆沾满泥浆，仍固执朝藏经阁疾奔。沈逸霄握伞的手骤然收紧，想起前日棋室，无妄讲《妙法莲华经》时，指尖划过泛黄书页的温热，此刻那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护着经卷，高岭之花般的人，竟也有偏执时刻。
“和尚！站住！” 沈逸霄吼着冲进雨帘，木屐踏碎水洼，泥浆溅满青石板。无妄转身刹那，雨水顺着高挺鼻梁滑落，在唇珠凝成水珠，平日沉静如深潭的眸子，竟晃着罕见慌乱。无妄看清来人，瞳孔猛地收缩——沈逸霄发冠散了，墨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中衣浸透后隐约透出锁骨，活脱脱被雨浇透的骄纵小兽。
沈逸霄追上去，满是 “这人怎连躲雨都不会” 的恼火，没察觉自己又犯了 “见无妄就管不住脚” 的毛病。把伞往无妄那边一歪，自己半边身子淋得透湿，凶巴巴嚷：“这么大雨不知道躲？经卷重要还是命重要！”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竟像操心老妈子，可半个时辰前，他还把人推进湖里折腾。
伞面罩住两人头顶，沈逸霄惊觉自己在喘粗气。檀香混着潮湿青苔味扑面而来，无妄湿透的袈裟紧贴脊背，勾勒出清瘦却坚韧的轮廓。“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躲，淋病了可怎么办？” 话落，连自己都愣住——何时开始，竟会担心总被捉弄的和尚？
无妄睫毛上的水珠簌簌坠落，轻声道：“这些经卷…… 不能沾水。” 声音被雨声揉碎，重重撞在沈逸霄心上。并肩前行时，沈逸霄刻意把伞倾向对方，自己半边身子被雨丝扫得发凉。衣袂相擦的细碎声里，无妄浅浅的呼吸混着雨水凉意，烫得他后颈发麻。无妄突然开口，声音低得要被雨声吞没：“沈公子的衣料……”
话音未落，脚下一滑，两人踉跄着要摔。无妄一只手死死攥着经卷，发丝垂落如瀑，在两人间织成墨色帷幕。沈逸霄鼻尖擦过无妄冰凉耳垂，嗅到发间混着雨水的檀香，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西目相撞，沈逸霄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无妄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平日苍白的唇被雨水浸得发红，近得能看清唇纹间细小水珠。“对…… 对不起。” 沈逸霄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无妄环在他腰间的手还没松开，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无妄喉结滚动，突然偏头，唇贴上他耳畔：“抱紧。”
无妄垂眸看经卷，睫毛上的水珠簌簌坠落：“经卷不能沾水。” 声音被雨声揉碎，首首戳进沈逸霄心里。沈逸霄别过脸，喉结滚动，想骂 “你呆子啊”，可看着无妄护经卷的执着，骄纵话哽在喉头。他偷偷把伞又往无妄那边挪，任雨水浇湿自己半边身子，听着衣袂相擦声，后颈发烫——这感觉，和落水时攥无妄手的热意，奇妙重叠。
走到藏经阁檐下，沈逸霄还嘴硬：“本公子是怕没人抄经伺候我，才送伞！” 无妄垂眸整理湿透的僧袍，指尖拂过他被雨打湿的发梢，朱砂痣在眼尾静燃：“多谢沈公子。” 声音清淡，却让沈逸霄耳尖又烧起来。他梗着脖子转身，没看见无妄望着他背影时，佛珠在掌心被攥得发烫—— 自持半生的和尚，终在这雨夜，乱了心跳章法。
重新撑好伞，两人间像横亘着无形屏障。沈逸霄盯着无妄湿透的鞋尖在积水里踩出的涟漪，突然希望路永远没尽头。身侧的无妄，掌心残留着少年腰肢的温度，袖中佛珠被攥得发烫，硌得生疼——疼得他几乎要念往生咒，却又舍不得松开这缕人间烟火。
雨幕里，沈逸霄甩着湿漉漉的袖子往回走，嘟囔 “下次再管这呆子就不是人”，嘴角却偷偷上翘—— 让高岭之花乱了自持，比捉弄一百次都有意思。藏经阁檐角，无妄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气，把沾湿的经卷抱得更紧，任掌心佛珠烙得生疼，也舍不得松开这雨夜偷来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
青苔味扑面而来，无妄湿透的袈裟紧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