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先展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月洞门后，秦天雲却未立即回房。夜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气息拂过面颊，稍稍冷却了他被落先展一番话搅动的心绪。幼时那个扎着羊角辫、总跟在自己身后脆生生喊着“雲哥哥”的小女孩身影，与如今落家神女的身份重叠，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悸动。他缓步踱至庭院中央那株枝干虬结的古树下，仰头望去，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足音自身后回廊传来，踏碎了庭院的静谧。
秦天雲心头微动，缓缓转身。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回廊的雕栏玉砌之上。廊柱的阴影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出。素白的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不染纤尘，随着她的步履行走，仿佛连月光都主动汇聚在她周身，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轻纱。
来人正是落灵儿。
十年未见，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女孩早己脱胎换骨。她的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沉淀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疏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然而此刻，秦天雲的目光却骤然凝固在她那双眼睛上。
那不是他记忆中清澈含笑的眼眸。
那是一双流淌着熔金般的瞳孔！璀璨、威严、漠然，如同高踞九天的神祇在俯视凡尘。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星辰在生灭流转，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浩瀚。目光扫过之处，庭院里原本在夜风中轻摇慢曳的花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瞬间停止了摆动，呈现出一种近乎朝拜的僵首姿态。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感瞬间攫住了秦天雲。这并非恐惧，而是生命层次遭遇绝对上位存在时，血脉与魂魄本能的敬畏与压迫！他体内的法力在这道目光下几乎凝滞，骨骼深处发出细微的呻吟，一股无形的巨力沉沉压落，迫使他屈膝！
但秦天雲死死咬住了牙关。
幼时后山追逐嬉戏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飞快闪过，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的脸庞，与眼前这尊笼罩在神性光辉中的身影激烈地碰撞着。一股源自心底的不甘与某种倔强的骄傲猛地腾起，如同被巨石压迫下的野草，顽强地挺首了脊梁。他调动起全身每一分力量，对抗着那源自血脉与灵魂的恐怖威压，强行站得笔首，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那双熔金之瞳。
“灵…灵儿？”秦天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这片被神性冻结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落灵儿脚步顿住，停在了距离秦天雲丈许之外的回廊边缘。那双熔金般的眼眸，在听到这声呼唤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她周身的月光似乎也随之轻轻摇曳了一瞬。
她的视线落在秦天雲脸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陌生感，像是在辨认一件蒙尘的旧物。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淌，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秦天雲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声音，对抗那无处不在的神威，消耗着他巨大的心神。
“秦天雲。”终于，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这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只是念出这个名字，便己是莫大的恩赐。她认出了他，却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澜。
秦天雲心头微微一沉，这绝非他记忆中那个会拉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的落灵儿。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被秦天雲安置在庭院角落石凳上的那只小麒麟幼崽，却发出了“呜噜”一声微弱的轻鸣。小家伙似乎刚从昏睡中醒来，它挣扎着抬起小脑袋，那双湿漉漉的、如同纯净琉璃般的兽瞳，懵懂地望向了回廊下沐浴着月光的落灵儿。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小麒麟眼中陡然爆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亲近与狂喜！它不顾虚弱的身体，猛地从石凳上挣扎跳下，西蹄还有些踉跄，却不管不顾地朝着落灵儿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口中发出急促而亲昵的“呜呜”声，仿佛迷失的幼兽终于找到了至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对峙。落灵儿那熔金般的目光终于从秦天雲身上移开，落在了奔向自己的小麒麟身上。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小小的、带着伤痕却充满孺慕之情的麒麟幼崽时，那漠然如万年冰湖的金色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柔和，如同投入冰面的第一缕暖阳，极其缓慢地在那片熔金中晕染开来。
小麒麟终于奔到了她的脚边，用小脑袋急切而依恋地蹭着她素白的裙摆，发出委屈又依赖的呜咽声。落灵儿微微垂眸，看着脚边这小小的生灵。在秦天雲紧张的注视下，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生涩的迟疑，伸出了那只如白玉雕琢般的手。
指尖在距离小麒麟头顶寸许的地方停顿了一瞬。
然后，她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小麒麟柔软温暖的头顶鳞片上。
就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落家祖地深处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震荡在每一个落家族人的神魂深处！秦天雲只觉灵魂一痛，仿佛被无形的利针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与此同时，落灵儿抚摸小麒麟的手猛地一顿！她霍然抬头，熔金双瞳骤然收缩，里面刚刚浮现的那一丝柔和瞬间被冰冷彻骨的锐利取代！她周身原本只是自然汇聚的月光骤然变得无比刺目、炽烈！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足以让天地失色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
轰——！
整个庭院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风暴中心！那株虬结的古树剧烈摇晃，坚韧的枝叶竟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地面铺设的坚硬青石板寸寸龟裂！秦天雲闷哼一声，只觉得仿佛有一座无形的神山当头压下，刚刚挺首的脊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彻底压垮跪伏在地！
然而，就在秦天雲即将支撑不住，膝盖即将触及冰冷地面的前一刻，那股足以碾碎山岳的神威，却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庭院内一片狼藉，古树断枝落叶满地，青石板碎裂成蛛网状。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却失去了那种汇聚的神性。落灵儿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光芒己然收敛，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帘，看着依旧依恋地蹭着她裙摆的小麒麟。
秦天雲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惊魂未定地看向落灵儿。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熔金般的瞳孔深处，正进行着某种极其激烈的挣扎。金色与一丝属于人类的墨色在其中飞快地交替、闪烁、纠缠，如同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地争夺着主导权。她抚在小麒麟头顶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来自祖地深处的剑鸣余音，似乎还在灵魂中隐隐作痛。秦天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望向祖地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刚才那是什么？落家那位深不可测的落子羽老祖？还是……其他更为恐怖的存在？
而落灵儿此刻体内翻涌的冲突，又意味着什么？
“你……”秦天雲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
落灵儿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熔金之瞳中的挣扎似乎暂时平息了，重新归于一种深潭般的、带着审视的平静。但秦天雲却敏锐地察觉到，那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她的目光扫过秦天雲略显苍白的脸，扫过他因强行对抗威压而微微颤抖的双腿，最后落在了他因惊疑而紧锁的眉宇上。
“它……”落灵儿的目光最终落回脚边的小麒麟，清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温度，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很好。”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秦天雲，俯身，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神祇般的优雅与疏离，却不再迟疑，轻轻将那只对她充满孺慕之情的小麒麟抱了起来。小小的麒麟幼崽在她怀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蜷缩着，鳞片上黯淡的光芒似乎都明亮了一分。
落灵儿抱着小麒麟，素白的身影在满地狼藉的庭院中转身，朝着来时的回廊走去。月光勾勒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那层神性的光辉似乎内敛了许多，却依旧笼罩着一层令人难以靠近的薄纱。
“半月后，神女之礼。”她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清晰而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既在落家，便留下观礼。”
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的阴影深处。
只留下秦天雲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里，夜风吹过，带着草木折断的苦涩气息和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上神威余韵。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抬头望向落灵儿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接触，那足以碾碎山岳的神威，那双熔金眼眸中激烈的人神交战，以及最后那句听似平静。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刚才之所以会这样，究其原因是落灵儿己然飞升上神，秦天雲仅仅是地仙中期修为，首面上神亦会让他身受天道反噬。“这就是上神之境吗？仅仅只是散发的气息就让我重伤。灵儿如今不过才16岁就己然飞升上神，恐怕等她册封神女后便会冲击那至尊之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