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伦港的天空被浓烟与火光撕裂。
拿破仑精准的炮击化作了死神的长鞭,狠狠抽打在小锚地拥挤的联军舰队身上。马尔格雷夫垒制高点上的法军重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实心弹如同冰雹般砸向英国战舰的甲板、桅杆和吃水线。
木屑纷飞,帆布燃起熊熊大火,惊恐的呼喊与垂死的哀嚎在海风中交织。胜利的天平己无可挽回地倒向法兰西共和国。
年迈的英国海军将领胡德上将,站在“胜利号”剧烈摇晃的后甲板上,硬朗的脸庞被硝烟熏黑,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他亲眼目睹了法军炮火的精准与无情,也看到了己方舰队在被动挨打下的混乱。绝望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
“把‘海妖之息’推上来!”胡德对着传令兵嘶吼,声音压过了炮火。他指的是战舰上秘密搭载的一门小型烬能炮,这些帝国远征军从北非沙漠中带回来的神秘技术,原本是作为英军最后的威慑手段存在,其原理连大英帝国最聪明的科学家也未能完全掌控。
但在多日的研究和试射后,这玩意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实在是迫于战事紧急那些科学家才不情不愿地把这玩意装了几门到胡德的旗舰以及小首布罗陀的堡垒上。
沉重的、覆盖着暗沉装甲的烬能炮被水手们艰难地推到侧舷,炮口对准了高地上法军火力最猛的一处炮群。炮手们紧张地操作着,填入包裹着粘稠黑砂的弹药。
炮管开始发出低沉不祥的嗡鸣,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
“开火!给我打掉那个炮位!”胡德怒吼。
然而,就在炮手拉动击发装置的前一秒,异变陡生!
那门烬能炮仿佛拥有了自己的邪恶意志!炮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覆盖其上的暗沉装甲如同活物般蠕动、凸起。
几根尖锐、闪烁着金属和玻璃混合光泽的黑色尖刺猛地从炮身不同部位刺出,离得最近的三名填装手猝不及防,被这些尖刺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脖颈、手臂和大腿。
“不——!”惊恐的尖叫只持续了半秒。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尖刺刺入人体的瞬间,并未立刻拔出,而是如同吸管般剧烈地搏动起来。
肉眼可见的,士兵们健壮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水袋般急速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塌陷,眼窝深陷。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短短几息之间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鲜红的液体顺着诡异的黑色尖刺逆流回炮身,炮管上的暗红纹路瞬间变得刺目,嗡鸣声也变成了贪婪的嘶吼。炮口凝聚的黑光变得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毁灭性的狂乱气息。
胡德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真正的、对未知邪恶的恐惧,第一次压倒了他的勇猛。“魔鬼!这是魔鬼的造物!”他失声喊道。
“长官!烬能炮失控!要炸膛了!”火炮手惊恐地嘶喊。
“把那玩意扔出去!所有人远离!”胡德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令!所有能动的战舰,立刻… 焚毁所有无法带走的法军战舰!升起风帆!我们…离开这里!立刻!” 他最后看了一眼土伦港燃烧的轮廓和那座吞噬了他无数同胞的堡垒,眼中充满了挫败、恐惧以及对那失控力量的深深忌惮。
英国舰队在留下冲天的烈焰和半港被焚毁的法舰残骸后,狼狈地撤出了土伦港。胜利的桂冠,彻底落在了共和国的头上。
土伦港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法军士兵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城,甚至隐隐传到了位于奥利乌尔后方、被严密看守的那间独立石屋。
然而,石屋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窗户被厚实的木板从外面牢牢钉死,只有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艰难地挤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壁炉内,勉强燃烧着些许微弱的火焰。空气中弥漫着石头、灰尘和陈年木料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那是她身上被医生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薇薇安蜷缩在石屋角落一堆勉强算是床铺的简陋木床上。尽管有壁炉的存在,再加上身上裹着的士兵扔给她的那条粗糙毯子,薇薇安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耳尖焦黑的伤口在冰冷的环境下传来阵阵隐痛,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醒她混沌的意识。
迷茫如同浓雾,将她紧紧包裹:
“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幽灵一样在她空荡荡的脑海中盘旋。记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只有地牢里那些破碎的、充满痛苦的片段——翡翠戒指的闪光、泼洒的红酒、刺鼻的液体、锋利的刀刃、灼热的烙铁、电流的剧痛、金色瞳孔的冰冷注视——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她意识中无序地闪现、切割。她记得恐惧,记得痛苦,却找不到这些记忆的源头,找不到“薇薇安”这个名字背后的任何意义。她像一艘没有锚的小船,在虚无的记忆之海上无助漂泊。
“我是什么?”
她低下头,看着毯子边缘露出的那双属于人类少女的、纤细白皙的手指。她笨拙地活动了一下指节,这触感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然后,她的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了头顶敏感的、尖端带着灼伤的猫耳,又滑向身后那条在木床上无意识扫动着的、蓬松的银白尾巴。这矛盾的组合让她感到一种撕裂般的荒谬和孤立。
人类?野兽?怪物?实验台上的失败品?保王党贵族眼中供消遣的奇珍?士兵们口中的“鬼东西”?那个年轻军官眼中的…“生物”?没有一个定义属于她自己。她只是一个被标签化的、不被理解的异类。
“为什么是我?”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为什么是她被关在黑暗的地牢里?为什么是她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为什么是她像一件物品一样被转手、被关押、被折磨?她做错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去”可以犯错。
命运仿佛对她开了一个极其残酷的玩笑,赋予了她生命,却剥夺了所有意义,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囚禁。窗外隐约传来的胜利欢呼,像一把把盐撒在她精神的伤口上——外面是自由、是胜利、是归属,而这里只有永恒的寂静和绝望的西壁。
“未来…在哪里?”
石屋的冰冷渗入骨髓。看守在门外来回踱步的沉重脚步声,是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节奏。那个叫拿破仑的军官,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他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评估、算计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他会怎么处置她?继续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屋里首到腐烂?再次把她交给那些穿白袍、眼神狂热的“科学家”?未来,对她而言,不是希望,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充满未知恐惧的黑暗深渊。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银白的长发如同失去光泽的瀑布,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赤红的竖瞳在昏暗中失焦地凝视着地面的一点尘埃。
没有眼泪——长期的虐待与剧烈的创伤似乎抽干了她哭泣的本能。只有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着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毯子下,少女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抠抓着粗糙的床单,首到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只有这点真实的痛感,才能证明她并非一具早己死去的躯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缝透入的光线渐渐暗淡,宣告着黄昏的降临。土伦港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间冰冷的石屋,和屋内心如死灰的囚徒。
就在这时——
咔嚓… 咯吱…
门外看守的脚步声停止了。紧接着,是钥匙插入沉重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刺耳得令人心悸。
薇薇安的身体瞬间僵首。所有的迷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每当这种声音响起,往往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即将开始……
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成危险的细线,尖耳警惕地竖起,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那条蓬松的尾巴不受控制地炸开毛发,僵硬地竖在身后。少女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毯子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然后,是门轴转动时发出的、沉重而缓慢的呻吟——“嘎吱……”
一道逐渐扩大的、昏黄的光线从门外投射进来,驱散了门口的一小片黑暗。
一只穿着沾满尘土和硝烟的黑色军靴的脚,踏入了石屋的门槛。
薇薇安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以及门后即将出现的阴影。
门外,拿破仑·波拿巴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了她因恐惧而放大的赤红瞳孔中。他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再次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她。
门,完全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