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把最后一箱画具搬进新画室时,夕阳正斜斜地切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这里比原来的画室小了一半,却有扇朝南的窗,风过时能听见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原来画室里那束向日葵被移到了窗边,青瓷花瓶换成了粗陶罐,蔫掉的花瓣被小心修剪过,露出新的嫩黄花芯。
她盯着照片看了三秒,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两周后的设计展预展夜,苏念穿着米白色长裙站在自己的展区,指尖无意识地着裙摆——那里别着枚小巧的银杏叶胸针,是奶奶送的。忽然有人在身后轻咳一声,熟悉的雪松气息漫过来时,她的脊背瞬间绷紧。
厉烬寒站在阴影里,西装换成了深灰色,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沉郁。他手里捏着杯香槟,目光落在她的画作上:大片向日葵迎着阳光舒展,角落里却藏着片小小的阴影,画着半枚模糊的胸针。
“这里的光比原来暗。”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哑,“需要我让人调亮些吗?”
苏念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攥住。他的掌心很热,指腹带着薄茧,蹭得她皮肤发麻。“厉总,请自重。”她用力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念念。”他叫她的名字,尾音发颤,像藏了无数没说出口的话。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苏念的脸颊发烫,压低声音:“放开!”
他松开手时,指腹不小心勾到她的项链,银链骤然收紧,在颈间勒出浅浅的红痕。苏念疼得蹙眉,他却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颈侧,替她解开缠在一起的链扣。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上次……不该那样对你。”
苏念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展墙上。他离得太近,雪松气息混着香槟的甜,像张温柔的网,让她差点忘了手背的红痕,忘了那句“拿了我的钱就要懂规矩”。
“厉烬寒,”她抬头,撞进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道歉要是有用,壁画就不会留疤了。”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喉结滚动着没说出口的话。远处传来碰杯声,苏念趁机推开他,快步走向出口。晚风灌进走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件黑色西装外套。
“夜里凉。”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肩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奶奶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苏念的脚步顿住。这两周她忙着画展和新画室,还没来得及去问结果。
“我让林特助安排了专家会诊。”他看着她的侧脸,路灯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住院费和手续费,我己经……”
“我会还你。”苏念打断他,声音硬邦邦的,“包括原来的工资,我都会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一定要算这么清?”
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西装外套上,洇出深色的痕迹。苏念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想起他躲在消防通道里的背影,想起画架上那枚向日葵胸针,心里那道紧绷的弦,忽然松了半分。
“画展结束后,我请你吃饭。”她听见自己说,“就当……谢谢你照顾奶奶。”
他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光。“好。”他点头时,耳尖悄悄泛红,“地方你选,我都有空。”
雨越下越大,苏念抱着手臂站在屋檐下,忽然觉得肩上的西装外套格外温暖。他没再靠近,就站在三步外的雨里,看着她的眼神,像迷路的小孩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有个瞬间,她差点想问他,那天摔照片时是不是很生气,踩住她手背时是不是也很后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裂痕还在,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锋利,开始慢慢长出浅淡的纹路,像老树干上渐渐愈合的疤。
画展结束那天,苏念选了家巷口的小面馆。他来得很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她忽然想起,去年他替她捡从梯子上掉下来的颜料盘时,被碎玻璃划到过。
“要加辣吗?”老板娘来点餐时,他下意识问她,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苏念的心轻轻一颤,点头时撞见他眼里的笑意。面端上来时,他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她,滚烫的蛋黄流出来,在白瓷碗里晕开金黄的圈。
“画室的向日葵,我换了新的水。”他搅着面,声音很轻,“比原来那束,开得更旺。”
苏念低头吃面,辣油溅到唇角,呛得她眼眶发红。他递来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唇角,两人同时顿住。空气里飘着辣椒油的香,混着窗外的雨意,有种微妙的沉默在蔓延。
“那枚胸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闷,“我没带走,不是因为……”
“我知道。”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银杏项链上,“等你想原谅了,再还给我也不迟。”
苏念抬头,看见他碗里的面没动几口,荷包蛋的位置空着,像特意留给她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暖黄,她忽然发现,他下颌线的冷硬好像柔和了些,像被雨水磨平了棱角的石头。
面馆外的雨还在下,屋檐下的红灯笼晃出暖融融的光。她没说“我原谅你了”,他也没说“别离开我”,可当他替她擦掉唇角的辣油时,当她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他时,两人都知道,那道横亘在中间的裂痕,正在悄悄愈合。
就像向日葵总要朝着阳光,有些东西,就算被阴影遮住,也总会找到缝隙,一点点钻出来,在彼此心里,重新种下温柔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