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语开始了。
她拿起铁皮剪,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几块薄铁皮就剪了下去。
咔嚓、咔嚓……金属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剪出的铁皮边缘笔首而锋利,形状完全符合她脑海中的设计图。她将剪好的弧形铁皮小心地覆盖在鼓风机原本简陋粗糙的进风口和出风口边缘,用尖嘴钳将边缘仔细地卷起、敲打服帖,再用细小的铁钉精准地铆接固定。
原本敞口、漏风的通道,瞬间被光滑的弧形铁皮导流罩包裹,空气流动的路径被强制规范。
然后,她拿起那根空心铜管,比量了一下长度,毫不犹豫地用铁皮剪将其截断。
她小心翼翼地将铜管的一端插入鼓风机内部风囊与出风口连接处那个原本粗糙的、漏风的缝隙里,另一端则对准了炉膛的进风口。
缝隙被严丝合缝地堵住,并用融化的火漆仔细地密封了所有可能的漏气点。空气被强制从铜管内部高速通过,减少了紊流和能量损失。
接着是风箱拉杆。她将那段坚韧的皮筋剪下合适的一段,替换掉原本那根己经老化松弛、弹性几近于无的旧皮绳。
新的皮筋绷紧,充满了弹性。
最后,她拿起那几根木条,用铁皮剪削切掉多余的部分,留下几根长短一致、截面规整的木条。
她将它们巧妙地加装在鼓风机风箱内部几个关键的支撑点和力臂连接处,用细小的螺栓拧紧加固。
整个风箱结构的刚性和稳定性肉眼可见地提升。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反复。唐时语的动作简洁、精准、高效得不像一个孩童,更像一个沉浸此道多年的老工匠。
深紫色的眼眸始终低垂,专注于手中的零件和工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额角渗出的一点细密汗珠,无声地诉说着精神的高度集中。
她小小的身影蹲踞在庞大的机器旁,却仿佛掌控着一切改造的核心逻辑。
当最后一颗螺栓被拧紧,唐时语放下了工具。
她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蹲伏而微微晃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她伸出沾着油污和铁锈的小手,握住了那根焕然一新的风箱拉杆。
唐孜然屏住了呼吸。
唐时语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拉!
“呼——!”
风箱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不再是沉重破败的喘息,而是低沉、有力、充满弹性的呼啸!
一股强劲的气流瞬间通过那光滑的铜管导流通道,猛烈地灌入冰冷的炉膛!
噗!
炉膛深处,那些灰白的余烬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爆开一大蓬耀眼的火星!
紧接着,暗红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迅速蔓延,将炉膛映照得一片通明!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久违的、令人振奋的灼热!
炉火熊熊燃烧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稳定!
唐孜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又看看女儿平静无波的小脸,再看看那台被改造得焕然一新、效率暴增的鼓风机。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头的沉郁,他大步上前,用力地、一遍遍地拉动那根拉杆。
呼!呼!呼!
每一次拉动都轻松省力,每一次都带来更强劲的气流,炉火随之欢快地升腾、咆哮!热浪烘烤着他的脸庞,也点燃了他眼中的光芒。
“语语!这…这太棒了!”唐孜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女儿深蓝色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赞,“你怎么想到的?这风…这火…至少快了三成!”
唐时语微微偏头,躲开了父亲粗糙手掌的进一步“蹂躏”。
她抬手理了理被弄乱的发丝,目光依旧落在那燃烧的炉火上,深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像是在评估着改造后的实际燃烧效率。过了几秒,她才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37%。”
“嗯?”唐孜然没反应过来。
“效率提升,”唐时语补充道,指尖随意地指了指鼓风机,“理论值37.2%,实测受炉膛密封度影响,预计在34.8%到36.1%区间。” 说完,她不再看父亲惊喜交加的脸,转身走向屋外。她需要洗手,油污影响手指触觉灵敏度。
唐孜然愣在原地,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看那台脱胎换骨的鼓风机和熊熊燃烧的炉火,半晌,才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了骄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孩子……真是个宝。
日子如同傲来城外的海浪,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潜流。
铁匠铺的炉火因鼓风机的改造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叮叮当当的锻造声也似乎比往日更加清脆有力。
唐时语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某种“省电模式”的轨道。
白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或是铁匠铺安静的角落。她的“玩具”很特别:有时是几株被她移栽到破瓦罐里的、叶片形态各异的蓝银草,她用纤细的手指引导着它们按照特定的几何图形生长、缠绕,编织成一个个精密复杂的草环或网格,深紫色的眼眸专注地记录着草叶的韧性、延展极限和魂力传导效率。
有时,她会拿着小炭块,在平整的石板或废弃的铁皮上,绘制着外人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线条和符号——那是她试图解析哥哥体内那个金色禁锢模型的思维轨迹,是能量流动的推演路径,是空间结构的多维投影。线条冰冷而精确,带着一种非人的逻辑美感。
偶尔,她也会跑到后院墙角,长时间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深紫色的眼眸紧盯着那株叶片呈现奇异螺旋脉络的蓝银草,观察着晨昏光线变化下叶脉内魂力微光的流转模式,仿佛在聆听自然最本源的数学语言。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唐舞麟体内那金色禁锢越来越频繁的异常波动。
每一次波动爆发,都伴随着他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有时是骨骼深处传来的碎裂感,有时是内脏被无形巨力挤压的窒息,有时是全身血液瞬间沸腾又瞬间冰封的恐怖煎熬。
每当这时,唐时语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或是几根坚韧的蓝银草瞬间破土而出,精准地垫在唐舞麟摔倒的身体下方;或是无形的银月兔精神力场悄然张开,微弱却巧妙地干扰着那禁锢之力对唐舞麟神经末梢的疯狂撕扯;或是她小小的手掌带着冰凉的气息,按在唐舞麟痛得痉挛的额头上,深紫色的眼眸深处数据流疯狂闪烁,强行引导他紊乱的魂力进行最基础的循环,缓解那撕裂灵魂的痛楚。
“妹妹……你又救了我。”唐舞麟揉着又一次剧痛过后依旧隐隐作痛的肩膀,对着坐在一旁、正用蓝银草编织着一个小小立方体模型的唐时语露出感激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几分痛苦残留的苍白。
唐时语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深紫色的眼眸专注于草叶的交织点,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强行介入那恐怖的禁锢之力,她的精神都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反复穿刺,识海中那个金色模型的反噬力正变得越来越强。但她没有选择。
省电模式在守护哥哥这件事上,永远处于最高优先级。
夜深人静。
唐孜然因为一笔加急的锻造订单,还在工坊里赶工。炉火映红了他专注而疲惫的脸庞,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放下锻打好的部件,首起腰,锤了锤酸痛的背,准备去喝口水。经过女儿虚掩的房门时,一丝微弱的、奇异的蓝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他心头一动,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铺开一片银霜。唐时语背对着门口,坐在小桌前,小小的身影几乎被黑暗吞没。
唯一的光源来自她面前的桌面。
那里,摊开着一张粗糙的草纸。纸上并非女儿常画的那些复杂符文或能量模型,而是一幅……画?
唐孜然眯起眼睛,借着月光仔细看去。
那画的是无数细小的、结构极其精密的六边形冰晶!
冰晶层层叠叠,如同最完美的蜂巢,以一种令人目眩的几何美感排列组合,构筑成一片无垠的冰原。
冰晶的每一个棱角、每一道折射光线的路径都被描绘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冷酷的精确。
而此刻,唐时语的右手正悬在草纸上方。她的指尖,一株深蓝色的蓝银草无声地探出。
草叶的尖端,并非实体,而是由极其细微、凝练的魂力光芒构成!
那点深蓝中带着银纹的微光,正在空气中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它在模拟!
它在模拟草纸上那些六边形冰晶最基础的分子结构!深蓝的魂力光芒试图凝聚、冻结、塑形,勾勒出最细微的晶格框架。
每一次凝聚,光芒都剧烈地闪烁、波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斥力,空气中弥漫开一丝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寒意。
唐孜然甚至能看到女儿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她微微咬紧的下唇——那是她极少流露出的、对抗某种巨大压力时的表情。
她在用蓝银草的魂力,强行模拟一种极致之寒的微观结构!
唐孜然的心猛地一沉。
他认不出那冰晶属于谁,但那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意味,让他瞬间想起了觉醒日那个巷子里,银发男子带来的、冻结一切的恐怖寒意!
语语她……在试图解析那个人的力量?那个叫舞长空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唐孜然。
他下意识地想出声,想阻止女儿接触这种明显超出她能力范围、且极度危险的力量。
但他最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阴影里,看着女儿倔强而专注的侧影,看着她指尖那点微弱却不肯放弃的蓝银魂力,与纸上那片象征极致寒冷的冰晶无声地对抗。
月光流淌,寒气弥漫。
小小的房间里,一场无声的、跨越了力量层级的艰难模仿,正在倔强地进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跳动的碎金。
一封质地考究、边缘烫着暗金色魂环纹路的信函,被一位穿着东海城官方服饰的使者,恭敬地送到了唐家铁匠铺。
琅玥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了信函。唐孜然闻声从工坊里走出来,唐舞麟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东海城大魂师联合协会?”
唐孜然看着信封上的落款,有些惊讶。这种来自大城市魂师组织的正式信函,对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太过遥远了。
琅玥小心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雪白的信纸。纸上印着精美的魂导器与武魂交织的徽记,文字是优雅的手写体:
“尊敬的唐时语魂师阁下:
欣闻阁下于傲来城觉醒双生顶级武魂,天赋惊世,潜力无双。本协会特此诚挚邀请阁下,于本月望日(十五天后),莅临东海城中央殿,参加本年度的‘东海新星’武魂觉醒仪式暨天赋测评典礼。
届时,东海城各方魂师前辈、顶级学院导师、联邦观察员均将莅临观礼,实乃年轻俊彦崭露头角、获取最佳培养资源的绝佳良机。望阁下拨冗出席,共襄盛举。
东海城大魂师联合协会 敬启”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随行亲属名额:两名。”
“东海城!武魂觉醒仪式!”唐舞麟第一个惊呼出声,小脸上充满了激动和向往,“妹妹!是邀请你的!好厉害!”
琅玥和唐孜然对视一眼,眼中既有为女儿感到的骄傲,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东海城,那对他们来说可是真正的大城市,是魂师汇聚的地方。
语语的双生武魂和先天满魂力,终究还是引来了外界的关注。这份邀请,是机遇,但也可能是风暴的开始。
唐时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她身上还沾着一点后院泥土的痕迹,似乎刚从墙角观察那株螺旋蓝银草回来。她没有看父母和哥哥兴奋(或忧虑)的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母亲手中的信函上。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华丽的辞藻和邀请内容,如同扫描仪过滤着冗余信息,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信函的右下角。
那里,印着一个徽记。
徽记的主体,是一柄造型古朴、线条冷冽的剑。
剑身笔首,剑锋锐利,通体呈现出一种冻结万载玄冰般的浅蓝色。最为醒目的是,剑身周围,萦绕、绽放着无数细小的、结构无比精密的六边形冰晶纹路!那些冰晶的棱角和折射光线的角度,与她深夜在草纸上描绘、用蓝银草魂力艰难模仿的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仿佛透过纸面,无声地弥漫开来。
唐时语深紫色的瞳孔,在接触到那个冰晶剑徽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关键信号。
她的目光在那枚徽记上停留了数秒,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模拟那极致冰寒结构时,魂力被冻结、撕裂的细微痛楚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意志。
房间里,家人的讨论声似乎瞬间被拉远。
她的指尖,最终轻轻抬起,没有去接那封华丽的邀请函,而是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某种确认般的力道,点在了信纸右下角——那枚由无数细小冰晶簇拥着的天霜剑徽记之上。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天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从她没什么血色的唇间逸出,随即消散在傍晚微凉的海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