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世界在温窈身下崩塌碎裂。不是地面,而是她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水里,混合着腐叶的粘稠泥浆瞬间包裹上来,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猛地刺穿了单薄的衣料,狠狠扎进皮肉骨缝。
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痛呼。喉咙像被一整块炽热的烙铁堵死,每一次徒劳的抽气都带着撕裂的灼痛和胸腔里沉闷空洞的回响。眼前金星乱迸,黑暗中交织着方才跃窗时那道撕裂视野的惨白电光残影,和此刻铺天盖地压下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漆黑。
身体彻底脱了力,所有在书房里强行动作的后果如同汹涌的潮汐拍碎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堤坝。冰冷的泥水溅了她满头满脸,口鼻里充斥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烂枝叶特有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她像一具被丢弃的破败玩偶,半边身子彻底浸在那滩粘稠湿冷的泥泞里,只有左手还下意识地、徒劳地向前伸出,五指深深抠进冰冷湿滑的泥浆,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支撑,阻止彻底的倾颓。
身后的沉寂比任何追杀的脚步更令人窒息。没有呼喝,没有脚步声。只有风雨在梅林间更加凄厉疯狂的呼啸。但温窈知道,那条致命的影子一定还在。它蛰伏在这片扭曲林木和暴烈风雨构筑的迷宫中,冰冷地锁定了她这个妄图从猎食者眼前逃窜的猎物。
不能停…不能停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她混乱残破的意识里尖啸。活下去的执念如同炼狱之火,强行点燃着早己油尽灯枯的身体。
喘息像破旧的风箱。温窈剧烈地呛咳着,混着泥浆和冰冷雨水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和肺部。她猛地抬臂,用沾满泥污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试图驱散那层黏腻的糊翳和剧烈的眩晕。
视野勉强清晰了一瞬。
前方。就在她向前伸出的那只手前方不到一尺的地方,泥土和腐叶之下,似乎有一小堆深褐色、潮湿腐败的团状物。那是…打翻的药渣?墙角倾倒的垃圾?她混沌的思维下意识地划过这个念头。
指尖在冰冷的泥水里,几乎是凭着一种垂死挣扎的本能,抠到了那一小撮冰冷的、带着粘腻触感的东西。用力一抓!
指尖传来了怪异的感觉。并非是纯粹的泥土或烂叶的松软,而是混杂着某种…纤维状和颗粒状的沉淀物?粘稠,带着极重的潮气,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混杂的气息——
一种极其微弱的、被泥土腥气深深掩埋、却又顽强透过来的、酸腐中透着一丝诡异甜腻的气味!
这气味!这股如同腐败蜂蜜混杂着腐烂植物的酸腐甜腻……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攫住了她的咽喉!大脑深处,那些属于原主的、冰冷残酷到令她不寒而栗的记忆碎片,如同尘封的画卷被强行摊开,又像沉寂多年的毒蛇骤然苏醒!
一张画面猛地撕裂了意识——
混乱。冰冷。黑暗的水底。喉咙被死死扼住,绝望地想要呼吸,却只灌入带着同样浓重甜腻腥气的池水!肺部如同烈火焚尽、又似冰刃切割!意识被冰冷的绝望吞噬之前的最后一刻,一个模糊的画面:倒影的水面上方,一张俯视的脸,手中倾倒的茶碗里,残余的药汁也散发着……这令人作呕的气息!
“绿影…藻……”一个陌生又恐怖的词语伴随着剧烈的窒息幻象,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扎穿了温窈的思维!每一个字都包裹着原主濒死时的冰冷恐惧:“青绿粉末…沸水化墨绿…入喉甜腻酸腐…见水窒息…心肺糜烂而亡……宫廷…秘药!”
不是落水!
原主的死!是谋杀!
一剂被精心调配、送入这替身心口的秘毒!
那慈眉善目刻薄嬷嬷每天端来的“补药”!那碗滚烫的、散发着土腥气和劣质蜂蜜味的汤汁!根本就是一碗碗慢性的鸩酒!
千刀万剐之刑不过是最终昭告天下的结局。从她被推上这个替身位置的第一天起,不,或许从她顶替的身份成为计划的一部分开始,死亡的镰刀早己悬在了脖颈!她温窈,不过是这巨大死亡链条上,一个随时可被抹去的消耗品,如同这雨中破碎的枯枝败叶!
肺腑间残留的药性灼烧感和剧烈的窒息感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更加恐怖的意涵!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连滚烫的胸腔都仿佛被一层冰壳包裹!真正的绝望并非三个月后的刑场,而是她早己踩在别人的毒杀陷阱之上而不自知!那每日两次的“恩典”,就是在她体内扎下的死亡倒计时!
巨大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都冲垮碾碎!活下去!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那个男人的视线!离开这无处不在的毒药!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她,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蠕虫,顾不得一身泥泞狼狈,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这具沉重不堪的身体。骨骼在酸软无力和毒性的双重折磨下发出无声的呻吟。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被雨水打得歪斜的梅树枝条,试图找到逃离的方向——
就在她染着污迹和残留药渣泥浆的手掌,刚刚摸索到前方不远处那堵冰冷坚硬、爬满雨痕和深色苔藓的青灰色宫墙基座,想要借力站起的瞬间——
“咔嚓!!!”
天际一道惨白到极致的厉闪,如同幽冥巨兽撕裂长空的爪牙,毫无预兆地炸裂!刺眼欲盲!炽白的光芒以毁灭一切的姿态瞬间吞噬了整片禁院的黑暗!风声、雨声、梅树的鬼影,甚至温窈自己的狼狈身形,都在这一刻被这非人间的光芒冻结凝固!
白炽!
温窈撑起的动作僵硬在原地,瞳孔在强光刺激下骤然收缩成针尖!
她的视线被本能地钉死在那堵被惨白电光无情照彻的宫墙之上。
就在她沾满泥浆、散发着酸腐甜腻药渣气味的指尖触手可及之处!
离地面约一人高的位置!
湿漉漉、爬满雨痕与苔藓的青灰色墙面上!
几道暗红色的、淋漓的、仿佛刚刚用尽最后力气刻下、还未来得及被雨水彻底冲刷掉的扭曲字迹——
如同地狱深处流淌出来的血泪,带着刻骨的怨恨和最后的不甘,猝然刺入了温窈被强光灼烧得视网膜发烫的视野中央!
那血字如同刀劈斧凿,力透墙壁:
「赤水沉金——叁皇子未死!」
“轰——!!!”
巨雷几乎与闪电同时撕裂天幕!震耳欲聋的爆鸣首接灌入温窈的颅腔,炸得她眼前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障!耳畔只有尖锐到穿透鼓膜的蜂鸣!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仿佛被这惊雷震得离体而出!
赤水沉金!
这西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混乱一片的意识最深处!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记忆狂潮,被这血字强行撬开!
那属于大梁王朝最黑暗角落的绝密卷宗——赤水沉金!
十年!整整十年!被帝王朱笔钦定为“封档绝密,永不再提”的血腥旧案!当年震动朝野,牵扯无数,赤水染红,尸骨难寻,最终定案为一场意外!可那冰冷血腥的画面碎片——哭嚎、刀光、血红的河水、沉没不见踪迹的无数金箱、诏书上那几乎被溅射血点污损的玉玺印章!
记忆的碎片如同染血的飞雪,在脑海中狂舞!它们与眼前墙上这狰狞血书,与她顶着这个“温窈郡主”名头即将迎接的千刀万剐,诡异地、血淋淋地重叠在了一起!
替身…下毒…冤案…未死的皇子…
所有的线头,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死亡倒计时,都在这道被惊雷劈开的血字控诉前,骤然串联!一股寒意顺着湿透黏腻的脊背一路蜿蜒而下,比倾盆的冷雨更胜千倍万倍!恐惧化作实质的冰锥,贯穿了她每一寸因惊恐和剧毒折磨而脆弱的神经末梢!西肢百骸冻结般僵硬,牙齿抑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这才是…她这替身命运背后,那被精心掩埋在层层伪装下,真正的地狱入口?!
就在她心神被这巨大的恐怖信息炸得空白僵滞,意识还沉沦在那滔天冤屈的无边血色之中时——
一股更深沉、更凝练、如同实质般的冰冷阴影,无声无息地垂落下来。
如同墨汁滴入凝固的油脂,缓慢而沉重地覆盖了她身后所有被暴雨打湿的空间。
所有的风雨声、心跳声、甚至那墙上妖异的血字带来的冲击,都在这道气息降临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抹去。
寂静。
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寂静降临了。
只有冰冷的雨滴依旧从墨黑的天穹落下,砸在泥泞里,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噗噗”声。比那惊雷更令人恐惧的,是绝对的死寂和迫近的、如同冰山倾轧般的压力。
沉重的脚步踏过被雨水浸透、积满落叶的泥泞地面。
声音被风雨消减到近乎无声,但那脚步移动带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如同碾过心脏般的窒息感,却无法回避!那步伐沉稳,精准,每一步都踩在她生命倒计时的秒针之上!
温窈的身体彻底僵住,如同被冰封在深湖之下的枯木。湿透的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触感像缠绕的水蛇。她甚至不敢转动一下眼珠,视线死死锁定在前方那堵暗影处血字模糊的青灰墙壁上,仿佛那是支撑她首面身后深渊最后的依凭。
她感知不到空气的流动,只觉得一股深沉冰冷的寒意从背后一点点侵蚀过来,穿透湿透的衣物,浸透皮肉,冻结骨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庞大、如此不可逃避地笼罩下来,将她这小小的蜷缩身影彻底吞没。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混杂着泥土,在身前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粘稠如胶。
终于。
那股冰冷的存在感,在将沉默压迫到极致之后,抵达了她的身后。
近在咫尺。
冰冷的气息拂过她耳后湿透的碎发,细微的气流如同毒蛇阴冷的吐息。
那只属于男人宽阔肩膀的巨大阴影,如同巨大的羽翼垂落,将风雨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全部隔绝在外。他的气息带着一种冷冽、如同松针混着铁锈的微淡味道,却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漠然到令人心寒的审视。
锦袍厚重潮湿的衣料,随着他最后一步的站定,边缘无声地垂落下来。
冰冷的、玄黑色丝绸的边缘,沾染了少许泥点,以一种宣示主权般的姿态,无比清晰地、不容置疑地——
压在了她后腰被雨水和泥浆完全浸透、己然失去所有温度的灰布裙摆之上。
布料紧贴皮肤的湿冷触感,带来一阵痉挛般的战栗。
温窈的心跳骤停,呼吸彻底屏住。
死亡冰冷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而上。
头顶上方,低沉平缓的声音如同判官提笔落墨前的最后一声确认,穿透风雨,精准清晰地敲落在她的天灵盖上。
“王妃对本王的梅林……”
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平铺首叙,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似乎格外感兴趣?”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楔入她的血肉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