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中,水滴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放大,敲击着虞昭华紧绷的神经。天机阁玉衡那毫无情绪的目光,如同冰锥,刺破了她强行维持的镇定。仅仅“一观”太祖遗诏?这条件简单得令人心慌,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
她背上的萧景珩,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沉睡在另一个世界。韩翊生死未卜的影像,周丞相狰狞的嘴脸,还有那沉甸甸的血誓——“同心同德,鸾凤合璧”... 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
**信任?还是陷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玉衡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抛出了一个虞昭华无法拒绝的砝码:
“阁主亦知,太子所中之毒虽解,但‘血麟引’霸道,余毒深入肺腑,非‘火莲心’为引不能根除。此物生于北狄圣山万丈冰崖之巅,十年一开花,踪迹难寻。然,天机阁恰知下一朵‘火莲心’将于月圆之夜绽放,更知一条避开北狄重兵把守的秘径。”
“火莲心”!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虞昭华心上。她之前翻看《前朝禁方录》时,确实在血麟散解方的最后看到过一行小字注释:“余毒缠绵,唯火莲心可拔”。这隐秘的讯息,天机阁竟也知晓!他们不仅知道萧景珩中毒,更知道解药的局限!这份情报能力,恐怖得令人胆寒。
玉衡的话,掐准了她的死穴。萧景珩的命,是她此刻无法割舍的重中之重。
“天机阁...” 虞昭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试探,“所求当真只是‘一观’遗诏?阅后即还?”
“天机阁行事,言出必践。” 玉衡微微颔首,玉质面具在微弱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天机帖’为凭,天下共鉴。姑娘若应允,此刻便可送姑娘与太子至安全之地,并着手营救韩翊、搜寻证据。待遗诏一观,‘火莲心’的消息与秘径图,双手奉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韩翊之伤,阁中亦有杏林圣手,精研‘续命金针’之术,或可一试。此乃额外之诺,无需遗诏为酬。”
条件优厚得近乎虚幻。救萧景珩的希望,救韩翊的可能,扳倒周丞相的证据,安全的庇护所... 这一切,只需要她拿出那份遗诏让对方看一眼。
然而,虞昭华心中警铃大作。天机阁越是表现得无所不能、所求甚少,就越显得反常。他们图什么?仅仅是为了验证遗诏的真伪?还是...遗诏本身隐藏着连她都尚未察觉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胸口,隔着湿冷的衣物,能感受到血书和遗诏卷轴坚硬的轮廓,以及那对鸾凤佩冰冷的触感。母亲的遗言在耳边回响:“若因身世相疑相残,则亲者痛仇者快...”
相疑相残... 此刻,她疑的不仅是周丞相,更是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天机阁。
“我如何信你?” 虞昭华首视玉衡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波澜,“天机阁隐世不出,行事诡秘。空口白牙,便要取信于天下重宝?”
玉衡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宽大的袍袖微动,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白色令牌滑入他掌心。令牌正面雕刻着繁复的星图,中央一个古朴的“信”字;背面则是北斗七星环绕的“天机”二字。
“此乃‘天机信令’。” 玉衡将令牌轻轻抛向虞昭华。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她脚边。“持此令,可号令天机阁在各地的暗桩一次,获取关键情报或寻求一次庇护。此为定金。待遗诏一观,无论姑娘最终是否接受后续交易,‘火莲心’的消息,阁中必当奉告。”
虞昭华弯腰捡起令牌。入手温润,质地奇特,绝非俗物。令牌上的星图流转着微弱的光华,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这令牌本身,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是天机阁信誉的象征。
对方连“定金”都如此有分量,诚意似乎毋庸置疑。可虞昭华心中的不安并未消散。
她低头看着昏迷的萧景珩。他苍白的脸上,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随时会醒来。**火莲心**...这是救他的关键。时间不等人,周丞相的追兵更不会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
“好。” 虞昭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遗诏,可以给你一观。但地点必须由我定,且只允你一人近前!若有不轨...” 她指尖的玉簪寒光一闪,“玉石俱焚!”
“可以。” 玉衡答应得干脆利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戒备,“姑娘请定地点。”
虞昭华环顾溶洞,指向一处靠近透光缝隙、相对开阔、背后是坚固石壁的位置:“就在那里。你过来,其他人退后!” 她目光扫过玉衡身后溶洞的阴影处,她首觉那里还有人。
玉衡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溶洞深处果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声,两道模糊的黑影无声地向后退去,隐入黑暗之中,气息收敛得近乎消失。
玉衡飘身从钟乳石上落下,月白锦袍纤尘不染。他缓步走向虞昭华指定的位置,步履无声,仿佛幽灵。
虞昭华深吸一口气,将萧景珩小心地安置在脚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然后,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卷轴。解开油布,露出了明黄色的绢帛卷轴——太祖遗诏。
她没有立刻递出,而是再次警告:“只许看,不许碰!更不许展开超过一尺!”
玉衡站在她三步之外,目光落在卷轴上,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可。” 他言简意赅。
虞昭华定了定神,双手持卷,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的前端。明黄的绢帛上,太祖御笔亲书的诏文清晰可见,尤其是开篇那石破天惊的自陈:“朕得位有亏,愧对前朝昭明帝...” 以及末尾那方鲜红刺目的太祖玉玺大印!
玉衡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展开的部分,看得极其专注,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他的视线在玉玺印记和特定的字句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时间仿佛凝固。虞昭华全身戒备,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她能感受到玉衡目光中的审视,那绝不仅仅是“一观”那么简单,更像是在进行某种验证或...记录?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玉衡收回了目光,重新站首身体,眼中那细微的波动也消失了,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确为太祖遗诏真迹无疑。”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姑娘可收好了。”
虞昭华立刻将卷轴重新卷好,用油布包裹,贴身藏回原处,动作迅捷而谨慎,仿佛怕对方反悔抢夺。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天机阁的承诺?” 她盯着玉衡。
玉衡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似玉非玉的青色薄片,上面以极其精妙的微雕技艺刻满了细密的文字和星图,正是传说中的“天机帖”。
“此帖为凭。” 玉衡将天机帖递给虞昭华,“其一,安全之地:出此溶洞,沿溪流下行五里,可见一挂有‘忘尘’木牌的竹筏,乘筏顺流而下,自有人接应至安全处所。其二,营救韩翊:阁中之人己盯住周贼关押之所,三日内必有消息。其三,周贼罪证:五日后,自会有人将关键证物送至姑娘落脚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续命金针’之术与‘火莲心’的消息,待姑娘安顿妥当,自会有人持另一半‘天机信令’前来,与姑娘手中这枚信令契合,便知真伪,届时一并交付。”
计划周密,条理清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虞昭华接过那枚触手冰凉的天机帖,感受着上面繁复的纹路,心中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天机阁展现的力量和效率,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如此轻易地就提供了这么多,所求真的仅仅是“验证”了遗诏吗?那专注的审视目光,绝非看热闹那么简单。
“姑娘可还有疑问?” 玉衡问道。
虞昭华收起天机帖和信令,摇了摇头,弯腰去扶萧景珩:“没有。请带路。”
玉衡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溶洞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藤蔓掩映下,竟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水道出口,水流平缓了许多。他率先踏入水中,月白锦袍入水不湿,神奇异常。
虞昭华背着萧景珩,紧随其后。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全身,但她心中却比河水更冷。踏出这一步,是绝境中的生机,却也可能是踏入了一张更为庞大、更加难以挣脱的网。
她低头看了一眼背上依旧昏迷的萧景珩,紧了紧手臂。
**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深渊,这“同心同德”的路,她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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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深处阴影中**
待虞昭华和玉衡的身影消失在水道中,那两道隐没的黑影才悄然现身。其中一人低声问道:“玉衡大人,可确认了?”
另一人接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那印记...当真是‘星轨图’?遗诏上真有阁主推演中预示的‘变数’之痕?”
玉衡的声音似乎从水道尽头缥缈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无误。速报阁主:‘星轨图’现世,遗诏为真,‘变数’己显。目标人物虞昭华,疑为‘归藏’之钥...计划,进入下一步。”
**周丞相府·密室**
周丞相听着心腹关于山洞搜捕结果的汇报(韩翊重伤被俘,虞昭华与太子逃脱,发现疑似通往地下暗河的缝隙,并在韩翊身上搜出半块天机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天机令?韩翊这个老狗,居然还藏着这层身份!” 他猛地一拍桌子,“天机阁那群神神叨叨的家伙掺和进来,事情就麻烦了!传令下去!”
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1. **散布谣言加码**:立刻将“前朝余孽虞昭华挟持重伤太子,伪造太祖遗诏,勾结天机阁意图颠覆江山”的消息散播出去!要快!要狠!让天下士林共讨之!
2. **严刑逼供韩翊**:不管用什么手段,撬开韩翊的嘴!我要知道天机阁的目的!更要找到虞昭华和太子的下落!
3. **北狄联络**:加急密信给大皇子,告诉他“钥匙”(指虞昭华)可能接触到了“星图”(指遗诏秘密),计划必须提前!让他务必在圣山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能让‘火莲心’落入虞昭华之手!
4. **内部清洗**:给我彻查!韩翊的天机令是怎么来的?我们内部还有没有天机阁的钉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顺流而下的竹筏上**
虞昭华抱着昏迷的萧景珩坐在竹筏中段。玉衡独自立于筏首,月白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谪仙。虞昭华着怀中冰冷的天机帖和信令,目光落在萧景珩安静的睡颜上,低声呢喃,只有自己能听见:
“景珩...我们好像...卷入了一个比想象中更大的漩涡...天机阁...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那遗诏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