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烈的军师被押进锁魂塔时,南寻正在给那株桃花枝浇水。不知何时,北渡又把它捡了回来,还特意用仙力在墙角搭了个暖棚,棚顶上用魔气画着小小的太阳,如今枝桠上己结满了花苞,有朵最的,正微微颤动,像是要开了。
“老东西,抬起头来。”南寻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她穿着北渡前日送来的月白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枝桃花,针脚有些疏,显然是他亲手绣的——他总学不会阿寻那样细密的针脚,却固执地要绣完。
老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认得这个女子,当年镇岳上仙自爆前,就是她挡在父亲身前,用仙力撑起结界,哪怕被魔气蚀得仙骨外露,也不肯退一步。那时她的发簪早就掉了,发丝被风吹得散乱,却死死咬着牙,声音嘶哑地喊:“北烈!有本事冲我来!”
“三百年前,南天门破时,你就在场,对吗?”南寻放下水壶,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地上晕开小小的圈。暖棚里的桃花苞轻轻颤动,像是在紧张。
“是……是老奴亲眼所见。”老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到南寻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看到她望着桃花的眼神,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在豆腐坊门口分糖吃的小姑娘。
“我父亲自爆前,说了什么?”南寻的指尖微微收紧,暖棚里的桃花苞抖得更厉害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姻缘司,他摸着她的头说“寻儿长大了”,那时他鬓角还没有白发,眼神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
老魔的眼神闪烁,看向站在一旁的北渡,显然是怕说错话。他知道这两人的纠葛,三百年前镇岳上仙自爆,一半是为了护天庭,一半是为了护这对仙魔殊途的儿女。
“但说无妨。”北渡的声音没有起伏,他的目光落在南寻的发顶,那里别着那支修好的桃木簪,“她说过的话,我都信。”
老魔这才定了定神,断断续续地开口:“镇岳上仙……他被北烈的魔火困住时,还在喊您的名字……他说‘寻儿,别学爹固执,该低头时就低头’……”
南寻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她想起小时候学绣花,总绣不好鸳鸯的眼睛,父亲就笑着说“寻儿,别犟,跟着阿寻姐姐学”,那时他还不知道,阿寻就是她自己。
“北烈逼他交出您的凡魂封印之法,他宁死不从,”老魔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吾女的魂,比天庭还重’……”
“还有呢?”南寻的声音有些沙哑,指尖掐进掌心,暖棚里的那朵花苞,终于裂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的粉色。
“他自爆前,看了魔主一眼,”老魔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些微的怜悯,“说‘北渡,吾儿脾气倔,你多担待’……他还说,江南的桃花该开了,让你……让你有空回去看看……”
最后那句话,像块石头投进南寻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一首以为父亲是恨北渡的,却没想到他到死都在为这个毁了他一生守护的天庭的魔主说话,甚至还记得她和李渡约定要看的桃花。
“他还说……”老魔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说您腕上的红绳,是用他的仙筋编的,能护您凡魂不散……让您千万别摘……”
南寻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根红绳她戴了三百年,一首以为是李渡编的,却没想到是父亲用仙筋所化。她抬手想扯掉,却被北渡拦住。他的手心滚烫,带着魔气的温度,也带着李渡的温度。
“别摘。”他的声音很轻,“这是镇岳上仙最后的念想。”
南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三百年的委屈、愤怒、怨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恨你三百年?”
北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并蒂莲,针脚有些笨拙,是他照着当年阿寻的绣品仿的,有朵花瓣绣歪了,像极了李渡第一次画的鸳鸯。
老魔被押下去后,锁魂塔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暖棚里的那朵桃花,终于完全绽开了,粉色的花瓣映着南寻的泪,像极了当年阿寻哭花的脸。
“我父亲的信,你早就看过了,对吗?”南寻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早就知道他不恨你,却故意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都活在恨意里!”
“我怕你承受不住。”北渡的声音沙哑,他抬手想擦去她的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你父亲的遗言,太沉重了。”
“沉重?”南寻猛地抬头,泪水在脸上划出两道痕,“比被囚禁三百年还沉重?比看着亲人死在面前还沉重?”
她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仙力带着凡魂的震颤,在他脸上留下清晰的红痕。“北渡,你最自私的地方,不是锁着我,是替我做决定!”
北渡没有躲,只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他脸上的红痕与当年李渡被阿寻用树枝抽打的印子重叠,疼,却也带着一丝隐秘的甜。“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南寻心上。暖棚里的桃花瓣被风吹落,落在她的发间,像三百年前,李渡偷偷别在她头上的槐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