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藕香流溢,婀琰之莲诡谲异动。流溪花木裂痕斑斑,跃跃欲试计将安出?不明女子夜行山庄,火莲之下尚存一息。婀琰之莲静若死水,不躁不动安于一隅。
千年之莲,似生似灭;五大家族,聚义山庄。叶子凌本无心盛会,奈何祖训贯耳,使命加身。会无好会,当晚他即己离去,一封讣告突至,他又紧赶慢赶清早入山,因此有了拂晓雾雨天与翁若琳的相遇。
叶子凌慵懒地倚在窗棂旁,不时飘瞥着庭院长廊处。那个让他乱心之人,垂首乖巧地站在段暄霆面前。分明看着甚是纯善,却去招惹不该招惹之人,谋划不该谋划之事。她,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谁懂翁若琳的空白思绪,无措情悰。她垂眸颤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等着挨训。
“冷?”段暄霆负手绰立,冷颜问道。
翁若琳轻轻点头。不知是冷得止不住颤,还是怵得止不住颤。
“他送了什么?”段暄霆复问。
翁若琳不言,送了什么呢?
“他说了什么?”段暄霆再问。
翁若琳不语,说了什么呢?
“一个枯槁老人,即便身藏惊天之秘,于我而言,亦不过茫茫雪海里一朵无根之花。”段暄霆傲睨道。
翁若琳心乱如麻,枯槁老人又是谁呢?
“如今他死了,而你不告而别,倒像是落荒而逃。”段暄霆哂笑道。
翁若琳意纷如丝,死了?谁死了?
这两人一人目空西海,一人心存忧思,无心无意,谈无可谈,对话自然不了了之。
*
阴白穹空,深深庭院,翁若琳蔫蔫呆呆,愈沉愈沦。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她好端端在家睡着,一觉醒来,祸从天降,锅背身上,迟早完蛋!遍地的花美男,漫山的俏少年,她一个不寻,非寻个性情暴戾,阴鸷扭曲的疯子,祈望展开一段惊天泣地的疯恋,成就一段旷古烁今的疯史,她是疯魔了吗?”
翁若琳一头扎进混沌无边的思域里,游弋逡巡,蹀躞徘徊,画地以为牢,困兽不知斗,又生生被人从思域里狠狠拽出。
灯塔下,石崖边,沧澜海烟波浩渺,极目之处,墨色游轮随波逐流,若隐若现。丝丝清雨落海,与之扬撒的还有那己故之人最后的物质痕迹。
一人咏唱挽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还。”
一场春雨,带来一场葬礼,一场葬礼,拖长数场春雨。
这一场海葬,清冷又肃穆,吊唁之人沿着海岸线三两成聚。翁若琳不知道亡去的人是谁,所怀揣的心境亦不过同情同心之感。有风拂过脸颊,有雨掠过发梢,风迷了眼,雨住了心,于是一颗清泪在无人目及之处悄悄滚落,和着雨水,顺着风脚,顷刻不见。
海葬结束,各自散去。石崖边,翁若琳远远跟在众人后头。此处密竹掩映,春花清雅,喧嚣与宁静的界限分明,繁乱与恬谧各自为阵。
仰望细雨绵绵的白日高空,点点微光倾落而下。翁若琳下意识伸手遮挡,那光芒好似精灵跳动,俏皮地从指间处漏下,钻入她的眼眸,钻入她的脑海,片刻后幻化,从脑海里钻出,从眼眸里钻出,从她的指间处溢出。
那个人,她曾一时萦怀,一时心系;那个人,她己淡然相适,坦然相待。
手掌缓缓移开,一人映入眼帘。来人面有不豫之色,神有不安之态。你道是何人?此前心念错付,此后山长水阔,周璃是也。
两人好似悠闲般看着天际,看细雨从团团簇簇的密云里落下,看斜风从疏疏落落的修竹畔穿梭。不知多少光阴流过,还看数点雨声风约住。
“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尊重,我都支持。”周璃突然开口说道。
翁若琳转头看着他,沉默不言,眼里皆是空白。然则这不言与空白在周璃看来更甚呐喊与嫌意。他赶忙又道:“我没有想再纠缠着你。”
那时的光阴于他是缱绻苦涩,清甜胶着,再见时感情的迸溅若非泪眼凝噎、西子捧心貌,亦应春山梅低、欲说还休状。她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平和安适。想来是他成长了,是时间弥合了伤痕。翁若琳会心一笑,舒心安然地朝前走去。
周璃看着远远把他落下的翁若琳,那飘扬的丝发,那决绝的步伐,他再也掩盖不住悲伤,登时眼泪如雨,簌簌首落。
走远的翁若琳自然没看见这“凄风苦雨”之状,但见她走下石崖,步入林荫长道,一路漫步向前。
雨渐渐收了,她亦收住了黑伞。走着走着,那荆棘蔓草处,一人倏然回首,雾色茫茫,瞧不清他的面貌。那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忽又止步立于十步开外,神色亦从淡淡欣喜渐至淡淡漠然。你道是谁?夏奕峯是也。
翁若琳只觉怪异,昏天无日,棘林阴翳之处,倏现陌生男子,淡漠地看着他,不说不动,是何用意?她冷汗首冒,匆匆离去。
又走了半盏茶光阴,正当她燥热不安之际,一阵风轻轻拂来,带着丝丝花香,渐渐吹走她心下的怖惧。她缓缓向前行去,百转千回,骤然看见一片静寂湖泊。
她闭目嗅着花香,胸次顿时开拓,精神霎时清爽,喃喃自语道:“好舒爽的风啊,不知此湖名叫什么?”
“静湖。”倏然一声回应打破静寂,惊顿翁若琳,她踉跄后退几步,屏息凝神,待看清是叶子凌后,松了一口气道:“你是鬼魅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先来后到,你觉得谁是鬼魅?”叶子凌淡漠道。
“绿树掩映,没瞧出那里站了个人。”翁若琳连声抱歉道。
叶子凌并未介怀,漫然问道:“你来这里,干嘛?”此一问,非问当下之状,而问近日之行。
“花香招我而来。”翁若琳莞尔。
叶子凌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绿影映湖,姣花照水,心里思道:她当真清丽,也当真厚颜。
翁若琳自然不知其心内所思,她往湖畔左探探,右探探,疑惑问道:“这镜湖广袤,不见片荷,为何会有花香?”
“花园小寨那处有一片花圃,风从那儿吹来,顺带也飘来了花香。”叶子凌回道,顿了顿,又道:“比之离兮镇的风荷湖,哪里的风光更美?”离兮镇,风荷湖,依存之本,终老之地,言外之意甚明。不点破即是留些余地,不撕脸即是不忍难堪。
迟钝若翁若琳只识字面之意,不谙字外深意,她一脸明媚笑言:“镜湖有深涵之美,风荷湖有雅致之美,何必要比呢。”
叶子凌神色悠悠地看着她,清风香气,人儿可爱,心里又思道:你有理,你皆有理,奈何反复无常,就是无理。你清高,你皆清高,奈何假模假意,就是卑劣。
翁若琳固然不知其思,只当是遇见一个老朋友,说些闲适之语,她见湖面如镜,不禁问道:“为何叫镜湖?是因为湖面如镜,光可鉴人?”
“取自静水流深,不是镜子的镜。流深之水,看似静寂,实则汹涌,看似无害,实则蕴毒。水如人,人如水,当三思后行。”叶子凌之语落地有声,发人深省。
他见翁若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深感此心明月,清辉光华,待闻见她道:“是我浅陋了,确然唯’静’字乃可诠释其广袤深邃之气象。”叶子凌忽又觉得明月虽明,若只照沟渠,亦是枉然。
厚云裂开一缝,漏下一线阳光洒向静湖,一片碧水里,粼粼波纹,层层漾开。翁若琳弯下腰伸手捕捞光芒,鞠一捧水,洒一捧水,复掬复洒,眼见着笑意渐深,玩意渐浓。
叶子凌神色沉沉地看着她,天真未凿,无邪璞玉,心里再思道:她言无差讹,语无矫饰,“小白花”裹藏“辣手摧花”,不明她诡谲行径。
倏忽,一阵怪风袭来,在翁若琳身畔打了个旋卷,她未及稳住脚跟,将将跌落之际,一旁的叶子凌急忙上前,伸手满怀一揽。
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光阴不过弹指一瞬,心思的飘动还未轻扬上浮,思域澜海空空寂寂,迷蒙之梦依然迷蒙,空灵之梦依然空灵,他们就双双跌入静湖。
尘封之梦裂了一个口子,名叫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