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平淡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在一次放假回家的时候，知沁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她许久未见的亲生母亲，宋英丽。
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来了。
她身穿一套裁剪精致的黑色西装，眉眼间有着清晰可见的疲惫，好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一般。
上次见到她还是在手术室外，虽然那时候她的精神状况也不太好，几乎濒临发疯的边缘。
但是和如今这副瘦得脱相的病弱模样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知沁不知道宋英丽曾经经历过什么，能给她留下这么大的心理创伤，但是好歹也是血脉相连的母女，知沁有些心疼她。
姥姥口中从晋县走出来的天之骄女，医术绝佳的天才医师，却因为精神病连母亲的葬礼也无法参加。
宋英丽声音有些沙哑，没留给知沁丁点商量的余地，“收拾收拾东西，和我去海城。”
知沁想关心她，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嘲讽的语调，“你不怕每天看到我情绪不稳崩溃吗？”
宋英丽眯了眯眼睛，“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女儿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机会参加更让人崩溃的了。”
“你姥姥生前曾说，你健康长大是她唯一的遗愿。把你养在身边也算是对她的一点慰藉吧。”
“不用拿太多行李，海城那边我己经准备好了。”
“我不会去的，凭什么我要让你的良心好受？如果你真的爱姥姥的话，那这十六年你为什么一次都不回来？即便是身体状况不允许，难道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一刻是头脑清明情绪稳定的吗？”
由于激动，知沁止不住咳嗽起来。
宋英丽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见谁？我不想见的不是我妈而是你这个野种！”
知沁一下子沉默下来，她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宋英丽。
这些年来，因为没有父亲母亲，只有姥姥一个人拉扯她，知沁被不少人骂过野种这个词，但这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骂野种。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你还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自私冷漠找借口。如果不是你，我这个野种又怎么会出生？”
知沁不想和宋英丽多说，她打开门走进去，又啪得一声把门关上。
知沁头也不回，“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宋英丽扶眼镜的手微微颤抖，“宋知沁，我不会走的，你还未满十八岁，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我有权利支配你的行动。”
她话锋一转，“给你半个小时收拾行李出来，如果你不出来，我不介意让警察来替我管教管教自己青春期的女儿。”
知沁脚步一顿。
真是精神病！
她愤恨抓了抓头发，“你想让这街里街坊都看笑话吗？”
宋英丽双手抱胸，“我无所谓，反正己经十六年没回来了，他们还认不认识我都不一定。”
想到姥姥尸骨未寒，知沁沉默了一会，最终妥协，“好，我和你走。”
她默默收拾好一切，姥姥曾经的旧书占了她行李的一大半。
一切整理好之后，知沁微微喘气，想到之前陈德海说得关于文婶的话，她看着宋英丽的眼睛有些躲闪。
“我还得给文婶告个别，这些年她对我和姥姥一首很照顾。”
宋英丽的神色多了分冷冽，“摊上李曼那样的女儿，算她倒霉。”
知沁捕捉到了宋英丽的弦外之音，“李曼是谁？”
宋英丽沉默了一瞬，露出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你去吧，我回车上等你。”
知沁应了一声，推开文婶家虚掩的大门。
文婶见到知沁来了，丢下手里洗了一半的白菜，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急忙迎过来。
“沁沁，今天放假了？来婶子家吃饭吧！你李伯去菜市场买鱼了，等晚上婶子给你俩炖一个鲫鱼汤补补。”
知沁眼眶有些红了，“不用麻烦了婶子，我是来告别的。”
“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呢？你往哪去啊？”
“宋英丽来接我了，我和她去海城。”
文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语气中透着快要溢出来的期冀，“来接你？你妈…她病好了吗？”
知沁摇摇头，嘲弄道“她瘦得皮包骨，状态很不好，发起疯来却很有一套。”
文婶低下头，拉起知沁的手紧紧握着，“到了海城你要好好听她的话。”
“放心吧，婶子。”知沁反握住李文梅的手，突然转变话题，目光炯炯，“李曼是你和李伯的女儿吗？”
文婶瞪大了眼睛，情绪激动起来，“你怎么会知道她？那个不孝女！”
知沁试探着问，“李曼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宋英丽的事吗？”
文婶双手掩面，声音呜咽，“她做的事，我没脸提起来。”
知沁沉默地拍了拍文婶的后背，不再强求。
寒风凛冽，知沁不由打了个寒战。
宋英丽带着知沁开车去海城。
一路上，两人沉默着没再说话。
文婶掩面哭泣的样子一首在知沁眼前挥之不去，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知沁拿起手机，给江从心发了一条信息。
“宋英丽带我去海城了。”
手机嗡的震动一声，是江从心秒回了。
知沁苦笑，这家伙肯定又在玩贪吃蛇。
“这么突然？宋英丽威胁你了？”
知沁在输入框打了一个是，但是想了想又删掉了。
“没有，我自愿的，姥姥的遗愿也希望我能好好得听宋英丽的话。”
“等放寒假，我就去看你。”
知沁红了眼眶。
她找到手机里的历史信息，有一条这些天被她翻来覆去读过无数次的短信。
是姥姥自杀前发给她的。
可惜知沁在处理完姥姥的后事之后才看到。
“沁沁，对不起，姥姥食言了。尽管我作为医生己经了解患癌的病人有多痛苦，但是当病痛真的降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软弱。”
“起初我也想过咬咬牙坚持坚持多陪陪你，可是每次的化疗，我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因为长期卧床，我的腿水肿得厉害，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我睡不着，你也得打起精神来陪我，我己经数不清你有多少天没睡过个好觉了，有时候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你以为我睡着了，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想到你，姥姥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我不愿意做手术，只好拜托德海，希望他能在我死后多照顾照顾你，你是个好孩子，你乖巧坚韧，善良懂事，我想你一定能解开你妈的心结，到时候我也能放心了。”
“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可姥姥是个胆小鬼，没能说到做到，手术后，我的每次呼吸都像是有人掐住喉咙一样，”
“吸一口气都难受，一分一秒的时间在我看来度日如年，姥姥不想承受这样的折磨了，与其这样躺在床上消磨意志不如让我早一点去见见你外公。”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妈了，你以后听你妈妈的话，多担待担待她的病，她是很好的人，如果你真心对她，她也会真心对你的。”
“沁沁，不要伤心，姥姥只是去了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找你姥爷去了，你是一个大孩子了，要好好长大。”
知沁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