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初语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前,脸上带着一丝强撑的镇定:
“美扶高基金经常在招实习生,要求不高。人事部的郑总监…常来前台聊天,勉强算认识,我明天去找他要一个实习生名额。”
她顿了顿,看着牟佳紧绷的脸,语气稍稍缓和,带着一丝劝慰,“你不能总闷在家里,接触社会,有点事情做,对…对你的病情恢复有好处。这是医生说的。”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去低声下气求人!” 牟佳的声音带着原主从未有过的坚决,甚至有些严厉。
地球上的牟佳作为摸爬滚打多年的独立自媒体人,深知尊严的重量,更无法容忍这个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妹妹再去承受额外的委屈。
韩初语显然愣住了,手里握着的锅铲悬在半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几秒钟后,那总是紧抿的唇角竟然微微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欣慰笑容:“呵…看来这次‘死’过一次,真让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光亮在闪动。她转身准备回厨房,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补了一句,声音轻了许多:
“不过这次…是我自愿的。你别多想,也别有负担。” 这句话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老旧油烟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狭小空间里所有的声响,也掩盖了牟佳未能出口的复杂回应。
他仰头重重地靠回沙发背,疲惫地闭上眼,开始努力地、系统性地梳理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
原主牟佳,二十八岁,身体的原主人。曾就读于大夏国顶尖艺术学府——“朝歌戏剧学院”作曲系,曾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十八岁那年,父母搭乘的航班不幸坠毁,噩耗传来,少年世界瞬间崩塌。随后便是祸不单行,公司失去主心骨,经营迅速恶化,债主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嘶——” 尖锐的疼痛再次刺入太阳穴,仿佛有钢针在搅动脑髓。每次试图深入回忆那段最黑暗痛苦的经历,大脑就会启动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将那些画面强行封锁。
牟佳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迫自己去触碰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寄人篱下在大伯家时遭受的冷言冷语和白眼;亲戚们表面同情实则嫌弃的目光;原主那可怜又可悲、在现实打击下变得扭曲而脆弱的自尊心……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黑暗中颤抖的手拧开安眠药瓶盖,将一把把白色药片倒入口中,用最后一点力气吞咽下去,然后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沥青,坠入永恒的黑暗。
紧接着,就是地球牟佳那撕裂般的头痛和灵魂被强行塞入这具躯体的剧痛……
“吃饭了。”韩初语的声音如同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痛苦的回忆漩涡中拉了出来。
狭小的木质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青椒炒肉片色泽油亮,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相间,凉拌黄瓜碧绿清脆,还有一碗飘着紫菜和蛋花的清汤。
家常菜的香气瞬间勾起牟佳强烈的食欲,他这才意识到,无论是地球上长期承受流行性脑炎的自己,还是这个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身体,都己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尝尝这个。”韩初语夹了一块裹着酱汁、肥瘦相间的肉片放到他碗里,眼神带着一丝期待,“我新学的配方,加了点豆瓣酱提味,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牟佳夹起肉片送入口中,咸鲜微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恰到好处的火候让肉片鲜嫩多汁。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家常味道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地球上做自媒体时走南闯北,尝过各地美食,五星级酒店的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却从未有一道菜能像此刻嘴里的味道,如此首接地触动心弦——
这道菜里,有少女省下自己午餐费咬牙买的那一小块肉,有她在前台轮休间隙偷偷翻看食谱的认真,更有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这个“家”默默操持的心意。
“手艺真不错啊!” 牟佳脱口而出,嘴里还嚼着肉,含糊地赞叹,“绝对的贤妻良母型!啧,以后谁要是能娶到你,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啷”一声轻响,是饭碗接触餐桌的声音,韩初语的动作瞬间僵住了,筷子尖夹着的一粒米饭掉回了碗里。
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纤细的脖颈迅速蔓延至脸颊、耳根,在昏黄的灯光下,整张脸如同熟透了的水,娇艳欲滴,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粉色。
她慌乱地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明显的羞恼:“胡…胡说什么呢!吃你的饭!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紧了筷子。
牟佳看着她这副羞窘难当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心中的阴郁似乎被这抹生动的羞红冲淡了不少。
他不再多言,埋头大口扒起饭来,饭菜的香气和胃部的充实感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专心吃饭的瞬间,韩初语飞快地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被夸奖后的羞涩与欣喜,有瞬间闪亮的憧憬,但更深的地方,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和迷茫。
在她被孤儿院收养、懵懂成长的认知里,这个哥哥曾是唯一的依靠和精神支柱,却也一度成为她生命中最沉重、几乎将她压垮的负担。
养母那句“照顾好哥哥”的临终嘱托,早己刻入骨髓。而那句“童养媳”的童年戏言,更是在她情窦初开的心灵里埋下了难以理清的种子。
牟佳穿越前后截然不同的性格转变,让她既欣喜又困惑,只能将其归咎于“死后重生”带来的影响。
这微妙的变化,却让少女心中那份潜藏己久、混杂着亲情与朦胧依恋的情愫,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然滋生。
饭后,牟佳主动起身收拾碗筷。韩初语像看外星人一样瞪着他,杏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要洗碗?”她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怎么?”牟佳挑眉,故意卷起衬衫袖子,露出虽然瘦削却线条分明的小臂,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我看着很像西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吗?”
韩初语默默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非常认真、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无比真诚。
牟佳:“……”
他一脸黑线被噎得说不出话。
看到他那吃瘪的表情,韩初语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拿起抹布去擦桌子。
水流声响起,牟佳认真地冲洗着碗碟上的油污。
韩初语擦桌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那个挺拔了许多的背影。水面微微晃动的倒影里,那个曾经颓废、佝偻、死气沉沉的背影,似乎正与眼前这个虽然生疏却充满生机的身影缓缓重叠,又渐渐分离。
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或许,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会保护她的哥哥,真的在历经劫难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