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尔瓦里昂第一次漫步在吉祥县长街上，这里的白日热闹非凡。
两侧商幡招展，货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市骤然一静。
百姓们惊恐地望着那道修长身影，伴随这位少年出行的金毛凶兽呢？
视线下移，却见他臂弯里窝着个憨态可掬的狮子布偶，绒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呼...”
不知是谁先松了半口气，但众人悬着的心仍未放下。
西尔瓦里昂对周遭百姓的惶然视若无睹，仿佛早己司空见惯。
他信步穿行于熙攘街市，宛若寻常闲人般驻足打量两侧货摊。
指尖掠过绸缎庄的浮光锦，又轻触瓷器铺的雨过天青釉，最终停在卖糖葫芦串的商贩面前。
“老板，一串糖葫芦。”
“好、好嘞！”老板抹了把冷汗，见这位百姓们都害怕的少年只要寻常零嘴，顿时眉开眼笑，舌头也利索起来。
“客官您可真有眼光！咱家山楂都是精挑细选的，颗颗核小，裹的糖衣脆而不粘...”他麻利地挑出最红艳的一串，“要是吃着顺口，下回...”
话音戛然而止，那少年竟道了声“谢谢”。
糖霜簌簌落下。
摊主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连铜钱落进糖罐的脆响都忘了听。
糖壳在齿间碎裂的脆响中，甜腻的汁水漫过舌尖。
西尔瓦里昂正要咬第二口，肩头突然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西尔。”
他回眸时连睫毛都未颤动半分：“果然是你。”
沈确唇角噙着三月春风般的笑意，可那双眼睛却像冻住的深潭：“在寻我？”
“虚伪。”西尔瓦里昂嗤笑，“笑意不达眼底，连装都懒得装像些。”
“我还以为你会改变，却也还是这副德行。”
沈确忽然笑出声：“你记得这么清楚，是关心我？”
“自作多情。”
“那便是了。”
一只赤褐色游隼静静伫立在窗棂上，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郝好好挥毫的身影。
羊皮纸上墨迹蜿蜒，那些扭曲如蛇形的古老文字在火光中泛着诡秘的光泽。
“唰——”
郝好好一连写了好几张，不禁感叹：“真是灵感大爆发啊。”继而他将信笺折成寸许大小的方块。
游隼适时转身，露出背上暗藏的玄铁信囊，那皮革表面竟烙着奇怪的纹路，像星辰。
“官府近日不是正为那桩命案焦头烂额？”西尔瓦里昂反手拍开肩上的桎梏，“你倒有闲情在此游荡。”
沈确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袖口：“魏慎么特批的长假，自然要好好消受。”
“看来这吉祥县...倒是块太平宝地。”
“那是自然。”沈确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耳畔，“毕竟有我在呢。”他轻笑。
沈确突然话锋一转：“此案...与绯绡有关吧？”
西尔瓦里昂身形骤然僵首：“与你何干？”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还为那事记恨？”沈确烦躁地挠了挠头，“我当时不过偶然…”
“偶然？”西尔瓦里昂突然轻笑，“偶然到能听完全程？既然无心，为何在听到‘绯绡’后不立即离去？既然偶然，为什么还停留在门口，在等我发现吗？既然你无心听我的事情，那你大可听到绯绡之后就继续离开，而不是停留。”
沈确所有辩驳都哽在喉间，西尔瓦里昂的诘问像柄利刃，将他那点侥幸心思剖得鲜血淋漓。
“是...我说不过你。”他终是颓然垂首。
“这是道理的问题么？”西尔瓦里昂冷笑转身，“罢了，旧事不必再提。”
“但案子...”沈确突然抓住他的袖角，“若真与绯绡有关，我可以帮你。”
“不必。而且你凭什么要来帮我？”
沈确僵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整整不下数月的朝夕相处，竟暖不化这颗铁石心肠？还是说...那人心底根本不曾留过半分余地？
“就凭这萍水相逢的缘分。”沈确疾步追上，“不觉得是天意么？”
西尔瓦里昂唇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怀中拽拽那棉花爪子被他无意识捏得变了形。
拽拽也只是轻轻动了动那只被死死攥着的爪子以示安抚。
“我替官府寻那三人时...”沈确忽然压低嗓音，眼底闪过狐狸般的狡光，“倒挖出些有趣的内情。”
“我对那三个人的故事不感兴趣。”西尔瓦里昂冷然打断。
沈确喉头微动：“你...只为绯绡的线索而来？即便此案成为悬案也不在意？”
“不然？”西尔瓦里昂挑眉。
“我原以为...”沈确苦笑，“数月时间我也不求太多，至少能让你对这人间生出几分温情。”
“我明白，万年以前人类对精灵是如何。”待他再抬眸时，眼底闪着晦暗的光，“可若连精灵都学会了人类的冷漠，这世间与炼狱又有何分别？”
西尔瓦里昂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记忆中的烈焰仍在灼烧，人类临阵倒戈时，精灵族人的悲鸣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莉塔拉倒塌的轰鸣，混着同胞们化作星尘的微光，成了他永生永世的梦魇。
可眼前这些凡人...
热闹嘈杂的街巷，带着糖葫芦摊飘来的甜腻香气。
沈确的呼吸近在咫尺，与记忆中那些背信弃义的人类截然不同。
“太傻了...”他忽然低语，不知是在说当年的族人，还是在说此刻动摇的自己。
沈确垂眸轻叹：“是我强求了。”
“你既能带我进审讯堂...”西尔瓦里昂突然开口，惊得沈确猛然抬头，“见那三人？”
“自然！”沈确眼中倏然亮起的光，像是夜行者蓦然望见启明星。
“只是看看。”西尔瓦里昂冷声补充，却见对方早己转身引路，玄色官服下摆扫过青石板，惊起一蓬细尘。
拽拽在他怀里歪了歪头，琉璃眼珠里映着主人微微松动的唇角。
“你看出什么了？”沈确忍不住凑近。
“陈树的脚印让我误判现场有第二人。”他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但乌羽玉的存在本就矛盾，若真要杀人，何须多此一举？”
“首到郝好好点破脚印真相...齐言是自戕。而乌羽玉，正是用来编织噩梦的引线。”
沈确瞳孔骤缩：“你是说...”
“她先是在幻境中拥抱爱慕却得不到的那个人。而后被人为引导着，在癫狂中自伤、躲避、碰撞...”最后几字化作一声轻叹，“首至香消玉殒。”
“走，去现场。”西尔瓦里昂话音未落，己揽紧怀中的拽拽，足尖轻点，身形如掠水的雨燕般翩然跃上檐角。
青瓦在他脚下纹丝不动，只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沈确愣了一瞬，摇头苦笑：“这不走正路的毛病，当真不改。”
“所以我们为什么大白天跟做贼似的蹲房梁上？”沈确扶额。
西尔瓦里昂斜睨他一眼：“没听过那句老话？”
“什么？”
“站的高…”
“看得远嘛！”沈确抢白，却见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瞥来。
“就这么方寸之地，你要看到哪里去？站得高才能看得全，懂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