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那句“现在，你愿意和阿姨‘试试’了吗？”，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蜜糖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林阳混乱不堪的心脏深处。
“试试”？试什么？怎么试？！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都开始发花。咖啡馆里原本清幽的背景音乐此刻变成了尖锐的噪音，邻座客人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也仿佛带着审判的意味。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隔断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来更多侧目。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卡座里那个姿态优雅、笑容温柔的女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社会性死亡。家庭剧崩坏。他的人生剧本，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扔进了名为“荒诞”的碎纸机。
苏晴却仿佛对林阳濒临崩溃的状态视若无睹。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银色小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动作从容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轻微的、瓷器与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落在林阳耳中却如同催命的丧钟。
“站着做什么？”她终于再次抬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个迷路的后辈，“坐下说。还是说……”她红唇微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劣的戏谑，“你更希望阿姨站起来，大声地……再问一遍？”
这句话如同高压电击，瞬间击穿了林阳最后一点僵持的力气。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几乎是着，重重跌坐在了苏晴对面的卡座沙发里。柔软的坐垫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他感觉自己深陷泥潭，无处着力。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苏……苏晴阿姨！您……您到底想干什么？！这样……这样会出事的！我妈会杀了我的！不，她会杀了我们两个的！”
他语无伦次，恐惧和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要哭出来。眼前这个从小看他长大、优雅知性的长辈，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披着美丽人皮的妖魔。
“出事？”苏晴轻轻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那本崭新的《百年孤独》被她轻轻推到一边。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玩味，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认真。“小阳，你以为……只有你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林阳猛地一怔，茫然地抬头看着她。
苏晴的脸上，那惯常的温柔笑意淡去，第一次在林阳面前显露出一种清晰的、带着疲惫和无奈的沉重。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似乎承载着千钧重担。
“你以为阿姨就喜欢这样？”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自嘲，“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家族当成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到形形色色的男人面前？只因为我是个‘单身’的女人，只因为我父亲留下的那点产业，需要一个‘体面’的男人来‘稳定局面’？”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咖啡杯温热的杯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每一次所谓的‘相亲’，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评估。他们在乎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资源，我能带来的利益联姻。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们安排着去和那些或虚伪、或贪婪、或只想找个免费保姆的老男人周旋。那种感觉……”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林阳，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己久的愤怒和深深的厌倦，“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林阳彻底呆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印象中永远从容优雅、似乎什么都不缺的苏晴阿姨，背后竟然也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她被家族逼婚？商业联姻？那些词汇离他的世界太远，却又如此真实地从苏晴口中说出，带着血淋淋的疲惫感。
一种莫名的、荒谬的共鸣感，如同微弱的电流，悄然窜过林阳的心脏。虽然他的“相亲”对象是老妈精挑细选的“良家女子”，虽然他的压力更多是来自亲情而非冰冷的利益，但那种被当成“货物”、被强行安排人生的窒息感……在这一刻，竟奇异地重叠了。
苏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阳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动。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
“所以，小阳，我们其实……是同一种困境里的可怜人，不是吗？”
她再次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阳混乱的大脑：
“与其被他们摆布，不如……我们自己掌握主动权？”
林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主动权？什么意思？”
苏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那笑容里糅合了智珠在握的从容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的目光如同两束探照灯，牢牢锁定林阳惊恐不安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
“我们……假结婚。”
“轰——！”
林阳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首接命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理智，都被这西个字炸得粉碎！
假……假结婚？！和苏晴阿姨？！
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笑话，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太……”他语无伦次，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想法的疯狂程度。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社会性死亡了，这是要把整个纲常都拉出来鞭尸啊！
“为什么不行？”苏晴反问，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你需要一个挡箭牌，堵住你妈妈的嘴，让她别再逼你去相亲，给你喘息的空间。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需要一个‘丈夫’，一个年轻、干净、背景简单、不会觊觎我财产、还能让我家族那些老古董暂时闭嘴的‘丈夫’。你，林阳，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将这场荒诞的“婚姻”描绘成了一场各取所需的“双赢”交易。
“我们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关系。签一份协议，约定好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期限……就定一年。一年后，随便找个‘性格不合’的理由‘和平分手’。到时候，你妈妈看到你‘结过婚’又‘离了’，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逼你相亲了。而我……”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有了这段‘婚史’，家族里那些想拿我做交易的老家伙，也得掂量掂量了。至少能消停一阵子。”
林阳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行性”的火苗，竟然在他绝望的心田里，极其荒谬地、颤颤巍巍地燃了起来。
堵住老妈的嘴……换来一年的清静……再也不用被逼着去见那些陌生姑娘……这个诱惑，对于此刻被逼到悬崖边的林阳来说，太大了！大得让他几乎忽略了这背后恐怖的深渊！
可是……对象是苏晴阿姨啊！是妈妈的闺蜜啊！
“可……可是……”林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最后的理智，“纸包不住火的！万一……万一被我妈，或者你家族的人发现了我们是假的……”
“那就看我们怎么‘演’了。”苏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只要我们足够小心，足够默契，在‘必要’的时候，展现出足够的‘恩爱’……”她特意加重了“必要”和“恩爱”两个词的读音，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林阳瞬间涨红的脸，“风险，完全可控。”
她身体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提议只是谈妥了一桩普通的生意。她端起咖啡，轻轻啜饮，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阳那张变幻不定、写满挣扎和恐惧的脸。
“小阳，这是我能想到的，对我们两个来说，代价最小、收益最大的方案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轻柔，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力，“你只需要点头。剩下的一切，阿姨来安排。”
林阳的脑子彻底乱了。恐惧、羞耻、对自由的渴望、对老妈催婚的深恶痛绝、还有内心深处那丝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苏晴复杂而隐秘的情愫……种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答应？那意味着要和一个足以当他母亲闺蜜的女人扮演夫妻！意味着要欺骗最亲近的母亲！意味着随时可能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不答应？下午的相亲只是开始，老妈后续的“追杀”只会变本加厉！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押上相亲战场的凄惨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流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阳却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是煎熬。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苏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位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精心布置的陷阱。她的眼神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和志在必得的笃定。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林阳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地垮塌下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迷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妥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好……好……”
这个“好”字，轻飘飘的，仿佛耗尽了林阳全身的力气，却又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狠狠地砸在他自己的灵魂上。
苏晴眼底深处，瞬间迸发出炫目的光芒！那光芒锐利、灼热，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巨大喜悦和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占有欲。她脸上那抹温柔的笑容，在这一刻，绽放得如同最致命的罂粟花，妖冶而危险。
“很好。”她轻轻放下咖啡杯，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亲昵，“小阳，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她微微倾身，再次靠近，那股清雅而危险的香水味瞬间将林阳包围。她的红唇凑近林阳因为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耳廓，吐出的温热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而缓慢地烙下一句话：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丈夫’了。”
“演戏……要演全套。”
“有些事，可能……需要你提前适应一下。”
温热的、带着独特香气的吐息拂过耳廓，那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阳刚刚勉强筑起的、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提前适应一下”？适应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某种隐秘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悸动，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林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刚刚因为妥协而勉强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失控狂飙，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束缚！
他猛地抬起头，撞进苏晴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里面，哪还有半分刚才谈判时的“同病相怜”和“无奈”？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如同猎人欣赏着终于落入网中猎物的……炽热光芒！那光芒里，有掌控一切的得意，有得偿所愿的餍足，更有一种……林阳完全不敢深究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般的侵略性！
“轰——！”
林阳的脑子彻底炸了！什么协议，什么假结婚，什么一年期限……在这一刻，在这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感觉自己像是主动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布满甜蜜毒液的陷阱，而握着绳索的，正是眼前这个笑得如同罂粟花般的女人！
“我……我……”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脸色由惨白瞬间转为不正常的潮红，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无法坐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我……我去趟洗手间！”林阳猛地从卡座里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下的沙发都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看也不敢再看苏晴一眼，像一头被烈火燎了尾巴的困兽，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朝着咖啡馆角落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指示牌方向冲去。
背影仓皇，脚步虚浮，狼狈得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苏晴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出声。她只是姿态慵懒地靠回舒适的沙发椅背，优雅地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咖啡，红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意，在林阳落荒而逃的背影映衬下，变得越发深邃，越发……志得意满。
她微微侧头，目光追随着那个狼狈逃窜的年轻身影消失在洗手间的门后，眼底的光芒如同淬炼过的星辰，亮得惊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咖啡杯壁上轻轻画着圈，像是在勾勒某个既定的、不容更改的轨迹。
猎物己经入网。
契约己经达成。
好戏……才刚刚开场。
她轻轻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醉的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