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哭泣的妈
又一个稻黄谷收的季节，读小学的小辉下午放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哭声，这哭声分外熟悉，应该是妈的哭声。
走进屋里，他看见妈坐在堂屋门槛上。她一边哭泣，一边诉说，旁边坐着隔壁家的杨婶，她不时地拉拉妈的手，擦去妈脸上的泪水，要她不要太过伤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开一些。
五姐友宁也站在旁边，小辉走过去，想跟往常一样跟妈打个招呼。
这回，她好像没看到小辉一样，仍然自顾自地哭泣着。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十六岁嫁到姜家，伺候老的招呼小的，没日没夜地做事，没有享到一天的福。”
“看姜家这般穷相，还什么地主成份！我成天为他幺爷担惊受怕，说批斗就批斗，这日子怎么过啊？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你要我不哭，我能不哭吗！他胡二干当队长期间，多少还晓得尊重一下人，你儿子接手这个队长不得了呀！哪把他幺爷当个长辈，动不动吼过去喝过来，也就敢欺负他幺爷，今天又捆他幺爷绳子了，都这大年纪的人了，能经受得了五花大绑这样的折腾吗！”
“上次挨整，回来后不吃不喝，说不想活了，我是好担心呀！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有一天晚上，我被一阵哐当声惊醒，发现他幺爷在隔壁房间上吊，脚下的凳子己经蹬开了。我冲上去抱住他，他的脸色己经灰白了。我告诉他，我到姜家来是为了什么，图了什么？儿女都姓姜，你死了倒轻松，老的少的谁来管？”
“我就告诉他幺爷，你前脚死，后脚我也不活了。让你七十岁的老母，未的孩子们饿死吧！”
“我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打消了想死的念头，这次又不为什么，你儿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吼又是捆，让他幺爷的面子往哪里搁，还让不让人活的？”
杨婶听着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安慰道：“我家那个老大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还要你们多担待，当初他当这个队长，我就为他担心，担心他得罪人，担心他搞不好，他幺妈你就大人大量。”
“回头我再说说我家老大，可不能这样对待长辈！天不早了，小辉也放学回家了，日子还得往下过，不要哭坏了身体。常言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妈终于停下来，不哭了，用衣袖擦擦自己的布满泪痕的脸，握握杨婶的手说道：“每次我家里有事，都要麻烦你过来，真的过意不去，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没事的，隔壁左右，乡里乡亲。再说了，谁家锅底没有灰，谁人心里没有苦，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呀！我们家的麻烦事还少吗？”杨婶应承着，随后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家去了。
妈看到杨婶走了，又用手抺了几下脸，朝着老五友宁说道：“五！你到田里去找找你幺爷，该收工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妈看到友宁答应着出了门，又要小辉赶紧写作业，就进厨房烧火做饭去了。
不一会，儿子友卓、老西友婷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老五友宁和他幺爷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这时，饭菜己经端上了桌子，一大盆水煮南瓜，一大碗白花菜，各自拿了碗筷，盛了饭，站的站，坐的坐，大家开始吃了起来。
全家人都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个话题，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这顿饭。
（十七）外婆的笑声
在小辉记忆里，最为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跟随妈到外婆家里去玩了，外婆的身板比妈还要魁梧一些，声音特别洪亮。
每次，快到外婆家时，小辉还没有看到外婆的人，她的声音早就传了过来。“稀客呀，稀客！我说嘛，今天肯定有客人。大清早的，那个喜鹊就在树枝上叫个不停！”
这时，小辉会跑上去亲切地喊：“嘎婆！嘎婆！”
“唉呀，我们家小辉又长高了呀！”外婆就咯咯地笑开了，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孩子们最爱的零食送到小辉手上。
妈会嗔怪外婆，你那么多外甥，不能这么惯着他们，可外婆总是呵呵一笑地说，嘎婆高兴呀！
有时候，小辉也看到妈也给外婆带些零食，是用油纸包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零食。
有一次，小辉和老表们在外婆家屋后面的山林里玩耍，中途一个人回去喝水。
看到外婆正拿着点心喂给妈吃，妈像个小孩一样腼腆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自己拿着吃，可外婆硬是要亲手喂给妈吃。
妈一边吃着，一边呵呵地笑着。
外婆也跟着呵呵地笑，她们母女俩的笑声回荡在深深的院落里，也留在了小辉的记忆里。
这让小辉发现了妈高兴快乐的一面，原来妈也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 小辉意外看到妈和外婆这么温馨的一幕，不忍心去打破属于她母子俩的私密生活。准备喝完水，悄悄离开的。
突然，里屋的笑声停住了，接着传来了妈的叫声：“小辉！快过来，到我们这儿来！”
小辉只好折转身，走到两位老人旁边，不好意思地看看外婆，又看看妈。
外婆笑着问道：“小辉，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小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不完全明白外婆问话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妈拿块点心递到小辉嘴里，也笑着问道：“你嘎婆问你，是不是看到我们在吃东西？”
小辉咀嚼着妈送到嘴里的点心，白白的、糯糯的、甜甜的，还是在过年时候吃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点心，反正是蛮好吃的。
小辉说：“妈！你怎么不喂给嘎婆吃呢？”
“好！来、来、来，我们来喂给嘎婆吃，孝敬孝敬嘎婆好不好！”说罢，就拿起一块点心，喂到了外婆皱巴巴的嘴唇里。
外婆可没有妈那样不好意思，笑呵呵地任由小辉母子俩拿点心喂她。
过了一会，外婆拍拍身上落下的点心渣子，站起身说道：“走，我们找梨子去！”
妈带着小辉跟着外婆往外走，好奇地问：“妈，树上的梨子早就摘干净了，哪里还有梨子呢？”
“这梨子也是会认人的，你们来了，它也高兴，一高兴就出来了呗！”
外婆说着，在院墙边拿起一根长竹杆，来到门前梨树旁边。
这两棵梨树高高大大，并排长在水塘旁边，外婆走近其中一棵，从下往上仔细地搜寻着，小辉也往上看，哪里有什么梨子呀，除了绿叶还是绿叶。
这时，只听得外婆一声：“出来了！”一棵拳头大小，状如葫芦的梨子应声而下。
小辉欢快地冲过去，拾起那棵青中带黄的梨子，佩服地看着外婆。
不一会，又有两棵梨子被外婆发现。一棵落地时，险些砸到外婆，妈眼疾手快，伸手稳稳地接住了这棵梨子。
外婆哈哈大笑起来！小辉和妈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祖孙三代人的笑声响彻在前庭后院，回荡在山间旮旯，这画面定格在小辉的大脑，成为他难忘的美好回忆。
一年后，外婆寿终正寝，以八十三岁的高龄离开了人世。
小辉随妈来到这个院落送别了外婆。 当时，这个院落的哭声此起彼伏，婉转悠扬，是哭声也是歌声，是把对亲人的哀思通过哭腔唱出来了。
丧事办完后，妈的声音己经嘶哑了。在回家的路上，她说不出话。
小辉跟在旁边，看到妈神情悲切，步履摇晃，他不敢吱声，也不想打扰她，只是默默地跟着，陪伴着她，看着她磕磕绊绊地走着。
妈在跨过一个沟坎时险些摔倒，小辉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是的，谁不是妈的娃，有妈在，家就在。
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妈从此没有妈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离开了她，永远地离开了她，她是真的悲伤呀！
小辉拉拉妈的手，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减轻一些妈的悲伤，妈也作出了回应，扯扯小辉的手，就这样，相互拉扯着回到了榔树岗坡西湾，回到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