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拖着行李箱,站在姨妈姜姨家那扇锃亮的防盗门前,感觉自己像个上门推销的。
门“咔哒”一声开了,姨妈姜姨探出头,脸上堆着客气的笑,一把将她拉了进去。“快进来,小眠,外面热吧?以后这就是你家了,别客气。”
话是这么说,可她转身就指着客厅墙上一张A4纸打印的《家庭守则》,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姜眠的耳朵里。
“小眠啊,你看,咱们家有几个小规矩。早上六点起,把公共区域的地拖一遍。晚上九点前必须到家,周末呢,就帮着辅导一下弟弟的功课,他明年就小升初了,关键时期。”
姜眠垂着眼,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尖,闷闷地“嗯”了一声。
姜姨满意地点点头,话锋猛地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对了,下个月你姨父生意上的一个朋友要来家里吃饭,他家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在市一中,成绩可好了。到时候你好好表现表现。”
“我……”姜眠猛地抬头,想说她不需要。
“你不愿意?”姜姨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她转身从电视柜里抽出一张纸,拍在姜眠面前的茶几上。
是一份寄宿学校的入学申请表。
她的姓名、年龄、身份证号……所有信息都己经被工整地填写完毕,只剩下家长签名那一栏是空白的。
“小眠,姨妈也是为你好。你刚转来,肯定不适应。你要是能证明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交了朋友,比如……交个男朋友,那姨妈就放心了。”姜姨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关怀”,“你要是做不到,那也只能送你去全封闭的学校了,那里有老师24小时管着,我也省心。”
姜眠看着那份申请表,指尖微微发冷。
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更加凝滞。表弟伸着筷子去够最远那盘红烧肉,手肘“哐”地一下,撞翻了姜眠的饭碗。白花花的米饭混着菜汤,洒了她一身,也溅了一地。
“哎呀你这孩子!”姜姨对着自己儿子喊了一句,却连语调都没变,“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转头看向狼狈的姜眠,眉头一皱:“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干净啊!没看见弟弟碗里都没饭了吗?再去给他盛一碗。”
姜眠没说话,默默地拿起抹布,蹲下去,一点点擦掉地上的油污。米粒黏在手上,又湿又腻,像她此刻甩不掉的处境。
第二天放学,为了躲开身后那些“听说她爸破产了”、“看她穿的,真土”的窃窃私语,姜眠鬼使神差地爬上了教学楼顶层,推开了那扇通往天台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长长的悲鸣。
她刚探进半个身子,就僵住了。
栏杆边,一个男生背对着她,穿着明州实验中学最普通不过的校服,身形却挺拔得像一棵白杨。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正举着手机。
“我说了不行。”男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风送了过来,带着点不耐烦,“你不要再逼我了。”
姜眠屏住呼吸,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脚下却不争气地踢到了门边一个滚落的空铁桶。
“哐当——!”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天台炸开,惊飞了几只盘旋的鸽子。
男生猛地回过头。
西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三秒。
是他。高二1班的陆景行,学生会主席,国旗下讲话的常客,永远的年级第一,学校公告栏上最完美的存在。
姜眠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张了张嘴,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陆景行的手机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平日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厌烦。他划开接听,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景行,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刚才在忙。”陆景行的声音冷淡得像冰。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维也纳……妈妈都安排好了……”
“顾清欢,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很忙,没时间。”
“可那是我们的约定啊!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别人了?”女生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陆景行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一个细微的动作,却透出无穷的疲惫。最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有。下周是吗?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学生会主席,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的少年。
姜眠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刚想转身溜走。
“站住。”
陆景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她停住脚步,慢慢回过头。
“你是新来的转学生?高二6班的,姜眠?”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姜眠点点头,心里有点发毛。他怎么会知道自己?
陆景行盯着她看了几秒,夕阳的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突然问了一个毫无逻辑的问题:
“你有男朋友吗?”
“啊?”姜眠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陆景行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他的学生证,递到她面前。蓝色的封皮,烫金的校徽,翻开,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神情淡漠,下面一行字清晰无比:高二1班,陆景行,学生会主席。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他言简意赅,目光首首地锁住她,“假的。”
姜眠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应付家里的安排。”他补充道,“有偿的。”
“多少?”姜眠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对钱的敏感,己经刻进了骨子里。
陆景行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嘴角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一个月两千,为期三个月。”
两千!姜眠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这笔钱,足够她不用再看姨妈脸色,甚至能偶尔去堕落街喝一杯15块的奶茶,而不是掰着指头算饭卡里的余额。
她想起姨妈那张写满威胁的脸,和那份几乎要将她打入地狱的寄宿学校申请表。
见她犹豫,陆景行又抛出一个筹码:“你刚来,她们排挤你。我可以帮你。”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学生会主席这个身份,在学校里,还是有点用的。”
一个offer,同时解决了她眼下面临的两大绝境。
姜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有合同吗?”
陆景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从那个看起来半旧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里面是一份打印好的协议书。
《恋爱合约》。
甲方:陆景行。乙方:姜眠。
下面详细罗列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每周至少在食堂共进午餐三次;在公开场合需有牵手等不超过尺度的亲密行为;每日需发送问候消息;不得干涉对方私生活;合约期间不得对对方产生真实感情……
姜眠的目光滑到最后一条:合约期内,任何一方提前解约,需向对方支付违约金五千元。
她忍不住抬头:“你……早就准备好了?”
陆景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她下周就来学校了,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人。”
“她”指的是电话里那个哭泣的女生。
姜眠翻到最后一页,甲方签名处,“陆景行”三个字己经签好了,笔锋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她沉默着,从自己的笔袋里摸出一支最普通的晨光中性笔。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签下这两个字,意味着一场为期三个月的、明码标价的骗局。
可不签,迎接她的是什么?
姜眠的指尖有些发凉,她握紧了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眠。
就在她写完最后一笔的那个瞬间,天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
程远那张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脸探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得极近的两个人,以及姜眠手上那份扎眼的“协议书”,暧昧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一圈。
他立刻露出了然的、夸张的笑容,对着陆景行挤眉弄眼,嗓门大得能传遍整个天台:
“可以啊陆主席!动作够快的!恭喜脱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