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空气永远混杂着尘土、旧木头、劣质茶叶和无数真假难辨的古董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历史”气味。人声鼎沸，摊贩的叫卖声、买主的讨价还价声、还有拿着放大镜装模作样鉴宝的嗡嗡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噪音背景。 金算盘的铺子在市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门脸不大，招牌旧得掉了漆。
掀开油腻腻的棉布帘子进去，光线立刻暗了下来。一股更浓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熏香和某种说不清的药味。店里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铜钱字画、佛像玉器，杂乱无章，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的“藏宝”氛围。
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灰布棉袄、戴着圆框眼镜的干瘦老头正拿着个放大镜，对着一块沾满泥的玉璧看得入神。听见我们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是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哟——稀客啊。王大壮？旁边这位…啧，看着眼生，不过身上这股子…刚褪下来的兵味儿，可瞒不过我这双招子。”他这才放下放大镜，露出一张精明的脸，小眼睛像算盘珠子似的滴溜溜在我们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估量。 “金爷，您老鼻子够灵的！”
胖子熟络地凑过去，大大咧咧地往柜台上一靠，“这是我发小，陈默，刚复员回来。正经有本事的主儿！家学渊源，懂这个！”他做了个向下挖掘的手势，挤眉弄眼。 金算盘“哦？”了一声，重新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我随身带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装着古书和星盘。“家学渊源？姓陈…莫非是…鲁南陈家？”
我心下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老爷子抬举，乡下把式，混口饭吃。” “呵呵，谦虚，谦虚。”金算盘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笑得像只老狐狸，“既然是王大壮带来的，那也算自己人。怎么着，两位爷今儿个是来淘换点趁手的家伙事，还是…有别的路子想趟趟？”
胖子搓着手，嘿嘿一笑：“金爷您是明白人！咱哥俩想干点‘土里刨食’的买卖，这不刚起步嘛，缺个懂行的‘眼睛’，也缺个靠谱的‘线头’。您老路子广，给指条明路？” 金算盘眯起眼，小眼睛里精光闪烁：“‘眼睛’？‘线头’？这年头，有真本事的‘眼睛’可不好找。
至于‘线头’嘛…”他拉长了调子，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紫砂壶，对着壶嘴滋溜了一口，“最近道上倒是飘着点风，说西南边陲，云遮雾绕的老林子里头，好像有点‘动静’…地方邪乎，叫‘云海迷墟’，传是古滇国一支神秘王族的归宿地。说是墟，其实是个藏在绝壁云雾里的悬棺葬群，邪性得很。去探路的人，折进去好几拨了，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都说里头有青铜巨棺，葬着个不得了的狠角色，陪葬品…啧啧，够吃八辈子喽。” “云海迷墟？”胖子眼睛都首了，“悬棺？青铜棺？听着就够劲儿！
老陈，怎么样？咱就去这儿开张？” 我皱着眉，没理会胖子。金算盘这老狐狸，话只说一半，专挑肥的勾人，风险却轻描淡写。“金爷，既然是硬茬子，折了那么多人，您这风…是从哪漏出来的？总得有个源头吧？”
“嘿，小陈爷是明白人。”金算盘放下茶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源头嘛…是个‘点’。前些日子，有个女娃娃找到我这儿，出手了几件明器，货色地道，一看就是老坑出来的。更难得的是，她对那些个古墓里的机关消息、壁画铭文，门儿清！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就是人冷了点，话不多。
她好像…就在追查这云海迷墟的消息，想找个懂风水堪舆、能定穴寻路的搭档。我看小陈爷你这身本事，跟她倒是绝配！要不要…搭个伙？”他搓着手指，意思很明显——介绍费。 胖子一听有女的，还是个懂行的，顿时来了精神：“女的？还懂机关？那感情好啊！老陈，咱这铁三角不就齐活了？金爷，赶紧的，引荐引荐！”
“引荐可以，”金算盘笑眯眯地，“不过这规矩嘛…” “规矩我懂！”胖子拍着胸脯，“成了买卖，少不了您老的好处！” 金算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朝店后喊了一嗓子：“小苏！苏姑娘！出来见见贵客！” 店后的小门帘一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光线昏暗，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土布褂子，同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半旧的胶底鞋。身量高挑，略显清瘦，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背后。脸上没什么表情，肤色是那种少见阳光的苍白，五官清秀漂亮，但线条偏冷硬，尤其一双眼睛，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疏离。她手里拿着块半干的软布，似乎刚才正在后面擦拭什么东西，看到我们，眼神平静地扫过胖子，最后落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苏墨。”她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没什么起伏，“金老板说你们懂风水定穴？” 胖子被她这冷劲儿噎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脸：“懂！必须懂！这是我兄弟陈默，祖传的手艺，分金定穴，寻龙点砂，那是这个！”他大拇指。
我没接胖子的茬，迎着苏墨的目光，点了点头：“略懂皮毛。陈默。” 苏墨的目光在我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首接转向金算盘：“金老板，消息确定了？” “八、九不离十！”金算盘拍着胸脯，“就在哀牢山深处，具置还得靠你们自己去找。
不过苏姑娘，这趟活儿凶险，多两个有真本事的帮手，把握大些不是？陈小爷这身本事，还有这位王大壮兄弟的身手，错不了！” 苏墨沉默了几秒钟。店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只有金算盘那破紫砂壶里茶水晃荡的微弱声响。胖子有点紧张地看着她，我则平静地回视着她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
她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东西。 “好。”她终于开口，依旧言简意赅，“一起。规矩先说好：下地所得，按出力分。不听指挥，擅动东西，生死自负。”
她的目光扫过胖子，尤其在他那张写着“贪财”二字的脸上多停了一瞬。 胖子被看得有点发毛，梗着脖子：“瞧不起谁呢！胖爷我…”
“没问题。”我打断胖子，干脆利落地应下。这女人不简单，那股子沉静和眼神深处的冷冽，不是装出来的。她身上有秘密，但眼下，我们需要她这样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在盗墓界赫赫有名的铁三角，就这么在潘家园这间充斥着陈腐气味的古董铺子里，因一个飘渺的传说和一位精明商人的穿针引线，仓促地、甚至带着点荒诞地组成了。
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片翻腾着死亡气息的浓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