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山的石阶比林昭想象中更陡。
他背着药篓走在中间，左边是顾听雪，右边是苏清欢。顾听雪的道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腿上一道淡粉的旧疤——方才在破庙，她为挡一道突然窜出的山魅，被爪尖刮伤了。林昭盯着那道疤看了两秒，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问，顾听雪突然侧头瞪他：“看什么？当年偷溜进青鸾山摘灵果，摔的。”
“阿昭！”苏清欢的声音从右边飘来，带着点慌，“你鞋带散了。”
林昭低头，见自己左脚的麻鞋果然松了。他蹲下身系鞋带，余光瞥见苏清欢也跟着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她的手很凉，像山涧里的泉水，却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烫得他心跳漏了一拍。“我帮你系。”她轻声说，发间的野菊蹭过他的脚踝，痒得他缩了缩脚。
顾听雪站在一旁抱臂笑，眼尾微挑：“小师妹这哪是系鞋带，分明是要把人拴在身边。”
苏清欢的耳尖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拽过林昭的鞋尖：“我...我就是看你蹲着费劲！”她快速系好鞋带，站起身时撞进林昭怀里。他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药香，混着山间野花的甜，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却撞在顾听雪身上。
“哎呦。”顾听雪扶住他的腰，指尖隔着粗布衣料戳了戳他的腰窝，“小师妹这是要当众拆你台？”
林昭的脸腾地烧起来，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慌忙后退两步，却被石阶绊得踉跄。顾听雪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胳膊，苏清欢也扑过来扶住他的另一侧。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他脑子发懵。
“咳。”顾听雪清了清嗓子，率先松开手，“再磨蹭，天黑前到不了问心台。”她转身往前走，道袍却故意扫过林昭的手背，留下一片凉丝丝的触感。
苏清欢悄悄拽了拽林昭的衣袖，小声道：“她...她总爱逗你。”
“我知道。”林昭低头看她，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可你...你刚才撞进我怀里时，心跳得好快。”
苏清欢的脸“唰”地红到耳根，连脖子都染上粉霞。她松开手，加快脚步追上顾听雪，发间的野菊被山风吹得摇晃，像在替她掩饰慌乱。
三人走到半山腰时，云雾突然浓了起来。林昭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了雾气——这雾不是寻常的山雾，倒像是某种灵力凝成的屏障。顾听雪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牌：“灵脉要开了。”
她将玉牌按在石壁上，林昭和苏清欢也各自掏出玉牌。三块玉牌同时发出金光，石壁“轰”地裂开道缝隙，露出后面的洞穴。洞穴里飘着甜腻的香气，像浸了蜜的桂花，又像熬化的琥珀。
“这是‘忘川香’。”顾听雪皱了皱眉，“会勾人回忆前尘。小师妹，你护着点自己。”
话音未落，林昭己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看见小时候在破庙讨饭的场景：老庙祝敲着破碗，说“小叫花子，明天再来”；看见苏清欢第一次出现在药铺，蹲在门槛上给受伤的麻雀裹药；看见顾听雪在镜像天里，指尖抵着他眉心，轻声唤“昭昭”。
“阿昭！”
苏清欢的声音穿透迷雾，林昭踉跄着抓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却暖得惊人：“我在这儿，别怕。”
顾听雪站在不远处，道袍被雾气浸得透湿。她望着林昭，眼神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柔软：“过来。”
林昭被苏清欢拉着往前走，却在触到顾听雪的瞬间，被她拽进了怀里。她的发间有清冷的香气，混着忘川香的甜，裹得他喘不过气。“你身上有引灵根的味道。”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雾气淹没，“和我娘...很像。”
林昭的心跳声盖过了雾气里的杂音。他听见自己说：“我娘...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顾听雪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她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扫过他的耳尖：“等出了这洞，我有话要问你。”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钟鸣。顾听雪松开他，转身走向洞穴最深处。林昭这才发现，洞穴尽头有座石棺，棺盖上刻满星图，和他在镜像天里见过的如出一辙。
“这是九曜殿主的棺椁。”顾听雪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当年两派反目，她自封在此，用灵脉滋养玉牌。”她指尖拂过棺盖，“现在灵脉要开了，棺椁的封印也该解了。”
苏清欢突然拽住林昭的衣角：“我...我害怕。”
林昭转头看她，她的手指在发抖，却还努力挤出让林昭安心的笑：“我就是...就是怕你俩出什么事。”
林昭的心尖一软。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不怕，我在。”
顾听雪己经将玉牌按在棺盖上。金光大盛间，棺盖“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女尸。她穿着和顾听雪同款的月白道袍，发间插着支青玉簪，面容与顾听雪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竟和林昭梦里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样。
“昭昭。”女尸突然开口，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过来。”
林昭不受控制地往前走。苏清欢急得要去拉他，却被顾听雪拦住：“别碰他，引灵根会被棺椁吸走。”
林昭走到棺前，女尸的手从棺中伸出，指尖抚过他的脸。他的识海再次翻涌，这次他看清了所有画面：白衣女子（九曜殿主）与青鸾山主（顾听雪的师父）共守灵脉，却因理念不合反目；女子为保灵脉不灭，自封棺中，用精血滋养玉牌；三百年后，玉牌认主，引灵根现世，她终于等到能唤醒灵脉的人——林昭。
“昭昭，你是我的骨血。”女尸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我将半块玉牌封在你体内，半块给了青鸾山主。现在...我要走了，替你看一眼三千界。”
林昭的眼泪砸在棺盖上：“阿娘？”
女尸笑了，指尖点在他眉心。一道记忆涌入识海：她在镜像天里，看着襁褓中的林昭被清玄真人带走；她在青鸾山外，看着林昭在药铺里长大；她在棺椁中，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等了三百年。
“阿昭。”苏清欢的声音带着哭腔，拽着他的衣袖，“该走了。”
林昭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被苏清欢攥得发红。他转头看她，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慌。“我带你去看三千界。”他说。
苏清欢摇头：“我只要你在这儿。”
顾听雪站在一旁，望着相拥的两人，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她伸手召出片柳叶，轻轻戳向林昭的后颈：“发什么呆？棺椁要闭合了。”
林昭猛地惊醒，拉着苏清欢往后退。棺椁“轰”地合上，洞穴里的雾气开始消散。顾听雪将玉牌收进袖中，转身往洞外走：“走了，山顶的野桃该熟了。”
林昭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清欢。她的发梢还沾着雾水，睫毛上挂着泪珠，却还在对他笑。他忽然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我不走了。”
“嗯？”苏清欢愣住。
“我哪儿都不去。”林昭说，“就在这儿，陪你看野桃，熬药，听你唠叨。”
苏清欢的眼泪又掉下来，却笑得更甜了。她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傻阿昭。”
顾听雪在前面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山风掀起她的道袍，露出里面月白中透粉的中衣——那是她昨夜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华服都好看。
林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镜像天里，白衣女子说的话：“去青鸾山顶，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而他此刻终于明白，他想要的答案，从来都不是什么三千界的秘密。是苏清欢递来的桂花糕，是顾听雪藏起的旧疤，是他们三人一起走过的路，是风里飘着的药香，是山间响起的笑声——是这些细碎的温暖，组成了他的“三千界”。
三人登上山顶时，夕阳正落在问心台上。顾听雪坐在石凳上，晃着双腿看云；苏清欢蹲在石边，摘了朵野桃别在林昭发间；林昭望着她们，忽然觉得，所谓“色气”，不过是心动时的耳尖发红，是牵手时的掌心发烫，是藏在每个眼神里、每句唠叨里、每次触碰里的，那点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