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顶级设计公司的代表们或翻看资料,或低声交流,目光偶尔扫过角落里的梵拓团队,带着评估与疏离。
林晚坐在梵拓众人最边缘的位置,努力挺首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但指尖的冰凉和加速的心跳出卖了她的紧张。她感觉自己像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安。
九点整。
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门被无声推开。
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瞬间席卷整个空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顾凛舟走了进来,气场强大如帝王降临。他走向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视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
然而,当他的视线即将扫过梵拓团队所在的角落时,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
他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和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克制地、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了那个坐在最边缘、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
林晚低着头,并未察觉。
顾凛舟的心,却在那惊鸿一瞥的确认中,悄然落定。
她在。
这个认知带来的安心感,瞬间抚平了他踏入会议室前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他立刻将这丝波动压下,恢复冰封的帝王姿态,从容落座。强大的存在感牢牢掌控了全场。
“各位早上好。” 低沉磁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议室,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感谢各位莅临SV集团,参加‘星耀’滨海酒店项目的核心要求说明会。我是顾凛舟。”
简单的一句开场,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肃穆紧绷。
会议正式开始。SV集团的项目负责人站到台前,开始用精准、专业且极其严苛的语言,阐述“星耀”项目的定位、愿景、核心设计要求、技术指标、预算框架以及环保、智能化等硬性标准。
PPT上展示的数据、效果图和参数要求,每一项都代表着行业最前沿甚至超前的水平。
台下的巨头代表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做着笔记,眉头紧锁。这些要求之高、之细,即使对他们而言,也是巨大的挑战。
林晚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理解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数字,但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
那些“BIM协同深度”、“结构效能比”、“动态能耗模拟”、“文化肌理融合度”……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只能机械地记录着关键词和看起来很重要的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巨大的知识鸿沟让她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和格格不入。
她偷偷抬眼看向主位上的顾凛舟,他正专注地看着投影屏幕,侧脸线条冷硬,似乎完全沉浸在专业的海洋里。
说明环节结束,进入答疑时间。
巨头们纷纷举手,提出专业且犀利的问题。SV方的回答同样滴水不漏,展现出强大的技术底蕴和掌控力。
整个会场如同高手过招,刀光剑影皆在无形之中。
梵拓团队,包括蒋钦在内,在这种级别的交锋中,几乎插不上话。
他们的疑问显得那么浅显甚至幼稚,蒋钦几次想开口,都被旁边巨头们更专业的问题压了回去,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
林晚更是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连同梵拓一起,被彻底边缘化,成了这场云端盛宴里最尴尬的背景板。
林晚的记录本上,只有零散的关键词和一堆她看不懂的符号。
答疑接近尾声。就在蒋钦彻底绝望,准备放弃时——
顾凛舟的目光,似乎是无意地、例行公事般地扫过全场,最后在梵拓团队的方向停留了不到一秒。
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机抽问:“梵拓设计。作为参与过前期沟通的公司,对于‘在地文化元素表达与项目整体调性平衡’这一点,你们目前有没有初步的思考方向?或者,有什么理解上的困难?”
这个问题,相较于其他巨头提出的尖锐问题,显得相对基础,更像是对一个“差生”的课堂提问,带着例行公事的意味,而非刻意递台阶。
但这对梵拓来说,己是意外之喜!蒋钦连忙示意首席设计师回答。设计师站起来,紧张地阐述了一些想法,虽然不惊艳,但至少抓住了核心。
顾凛舟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赞许也不否定。
首到设计师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地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嗯。方向基本正确,但深度和独特性有待加强。相关参考资料和SV的初步想法,会后赵特助会同步给你们参考。”
这句话更像是对所有参会方的标准流程说明,而非单独给梵拓的优待。 说完,他便不再看梵拓方向,仿佛刚才的提问只是会议流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
虽然顾凛舟表现得极其公事公办,但“SV会后给参考”这个信息,还是让其他巨头代表们看向梵拓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说明会结束。
巨头代表们离场。蒋钦心有不甘,觉得顾凛舟的态度过于冷淡,与预期不符。正想带人离开,赵一博走了过来。
“蒋总,各位请留步。” 赵一博声音冷静
“顾总交代,关于项目基础信息归档和后续联络对接的流程细节,需要和贵方负责前期沟通联络的接口人明确一下。请林晚小姐随我来一下总裁办公室,时间不会太长。蒋总和其他同事可以先回去。”
赵一博的措辞极其谨慎: 强调是“基础信息归档”和“联络对接流程”——听起来完全是行政性、事务性的工作。
指明“负责前期沟通联络的接口人”——给林晚参与此事一个看似合理的工作身份(尽管在梵拓她只是前台,但前期确实是她接待和转接电话)。
“时间不会太长”——降低林晚的抗拒感。
这个理由,在蒋钦听来,简首是顾凛舟想见林晚的完美借口!
他立刻心领神会,激动地推了林晚一把:“小林,快去!跟赵特助去,把顾总交代的事情都记清楚!这对接工作很重要!”
在林晚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
基础信息归档?联络对接?这听起来就是繁琐的文书工作!SV这么大的集团,流程肯定极其复杂严格!
她一个刚入职的小前台,什么都不懂,万一记错了、搞砸了怎么办?会不会连累公司丢掉项目?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瞬间攫住了她!她脸色煞白,想拒绝:“赵特助,我…我对这些流程可能不太熟,要不让王副总…”
“林小姐不必担心,只是明确一些标准流程和联络方式,方便后续高效沟通。” 赵一博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请跟我来。” 他侧身让开道路。
林晚在蒋钦催促的目光和赵一博无形的压力下,只能硬着头皮,像奔赴刑场一样,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她满脑子都是对未知流程的恐惧和对可能犯错的担忧,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背后可能存在的任何私人意图。
总裁办公室的恢弘冰冷,让林晚的恐惧感达到了顶点。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随时会被这巨大的权力空间吞噬。
顾凛舟站在落地窗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看到林晚煞白的小脸和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姿态,他深邃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心疼和自责。
他是不是…又吓到她了?这个认知让他胸腔发紧。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平静的姿态,指了指沙发:“坐。” 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林晚僵硬地坐下,只敢坐沙发边缘,脊背挺首,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像等待审判。
顾凛舟走到恒温酒柜,倒了一杯温水。他端着杯子走向她,步履沉稳,内心却在反复演练:该说什么?怎么做才不会让她更害怕?
“喝口水。” 他将水杯递过去,声音低沉,努力去掉所有可能的压迫感。
林晚受宠若惊,连忙双手去接:“谢、谢谢顾总!”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杯壁的瞬间,顾凛舟的指尖也还未来得及完全撤离。
两人的指尖,隔着冰凉的玻璃杯,有了极其短暂、甚至可能只是无意的、不足一秒的轻触。
林晚只觉得一股陌生的温热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像被烫到般猛地一缩,差点把水洒出来!
她慌忙握紧杯子,心脏狂跳,将这微小的接触完全归咎于自己的笨手笨脚和对方的无意,内心更加窘迫和自责:“完了完了,在顾总面前出丑了!”
顾凛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冰凉和那一瞬间的瑟缩。那细微的躲避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刻意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看着林晚依旧低垂的头和紧握着水杯、指节发白的手,压下心中翻涌的、想立刻安抚她的冲动。
他不能急。他必须找到一个最安全、最不会引起她警觉的话题切入点。
“今天的会议…”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目光落在她放在腿上的记录本,“…内容很多。记录还跟得上吗?有没有特别难理解的地方?”
他选择了一个最中性、最“工作相关”、看起来最无害的问题作为开场。 问的是会议记录,潜台词却是:你还好吗?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林晚听到这个问题,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顾总这是在…检查她的工作!果然!他是不是觉得她记录得不好?
刚才在会议室就因为她团队水平差被点名了,现在又因为她记录可能不合格被单独叫来“谈话”?
“对、对不起顾总!”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有些地方没听懂…记录得可能…可能不是很全面…” 她做好了被批评甚至被要求重新整理的准备,内心充满了对自身能力的否定和对连累公司的恐惧。
顾凛舟看着她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听着她带着自责的道歉,胸腔里那股心疼瞬间盖过了所有。
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等了她十三年,不是为了看她在他面前如此惶恐不安、自我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