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洲的晨风，少了几分湿重的烦闷，捎来一丝难得的爽利，调皮地卷起落秋城外驿道上的几片新叶。
墨兮牵着一匹温顺的青骢马，马蹄嘚嘚，踏着晨光慢行。
昨日庙中那场惊魂，仿佛被这清新的风儿吹散了大半，只在衣袍的褶皱里，残留着几缕难以言说的草药苦涩。
神像座下那点微弱的灵光，被他小心地封存在一枚冰晶小坠里，贴着心口放着，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也带着沉甸甸的疑问。
驿道两旁，不再是城内那种死气沉沉的霉绿，野草顽强地钻出石缝，开着些不知名的淡紫、鹅黄的小花，怯生生地迎着朝阳。
几只早起的雀儿在枝头蹦跳，叽叽喳喳，吵醒了沉睡的田野。墨兮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也松了几分。
他不再是那个在庙宇中叱咤风云、冰封秽气的道门修士，此刻更像一个踏青寻路的清俊少年郎，只是眉宇间那份远超年龄的沉静，依旧如影随形。
“唔…这坎洲的米粥，熬得倒是绵软香甜。”
墨兮坐在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小口啜饮。
棚子简陋，几张旧桌，几条长凳，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只埋头熬粥添柴。粥是寻常的白米粥，撒了几粒盐花，几片不知名的嫩叶漂浮其上，却意外地熨帖肠胃。
他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口的冰晶小坠，目光投向驿道延伸的远方。
下一个线索指向哪里？爷爷…究竟在何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茶棚。
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极其熟悉的…冰雪气息？
墨兮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气息…纯净、灵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难道是？
他猛地抬头，循着那气息望去。
只见驿道旁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在那光影交错最浓密的一处枝桠间，一抹耀眼的雪白，正慵懒地蜷卧着。
那是一只狐狸。
通体毛发如最上等的雪缎，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
它体型比寻常狐狸稍大，姿态优雅得近乎尊贵，长长的尾巴蓬松柔软，自然地垂落下来，尾尖处似乎比寻常狐狸更丰盈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韵。
此刻，它正闭着眼，似乎睡得正香，尖尖的耳朵偶尔轻轻抖动一下，捕捉着风中的讯息。
墨兮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林间的精灵。
那雪狐似乎感应到了他灼灼的目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如同最澄澈的冰湖，又似蕴藏着星光的夜空，灵动、狡黠，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懵懂，随即，那懵懂迅速褪去，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和…久别重逢的委屈？
“墨…墨兮？！”
一个清脆悦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女声，首接在墨兮的脑海中响起！是意念传音！
那雪狐猛地从枝头坐起，蓬松的大尾巴激动地扫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它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墨兮，里面盛满了复杂的光——有重逢的狂喜，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被丢下太久的嗔怪？
“白…渝？”
墨兮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放下粥碗，站起身，几步便走到了槐树下，仰头望着那抹雪白。
“真的是你！”
白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雀跃起来，带着小狐狸特有的娇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顺着那股熟悉的冰魄味儿能找到你！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呃…人模人样的？”
她似乎想找个词形容墨兮现在的样子，冰魄玉骨体纯净无瑕，但显然和她记忆中那个带着点少年气的墨兮不太一样。
墨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连日来的沉郁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冲淡了不少。
“说来话长。倒是你，”
他上下打量着白渝。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记得白渝之前是人身，只是带着狐妖气息。
白渝轻盈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蓬松的尾巴优雅地扫了扫地面，扬起几点微尘。
她绕着墨兮走了两圈，冰蓝的眼眸里满是好奇。
“还不是为了找你！掉进那鬼地方后，妖力耗尽，被打回原形了呗！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感应到你的气息就追过来了！”
她语气轻松，但墨兮能想象其中的凶险。
“能回来就好。”
墨兮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落在白渝头顶那光滑柔软的毛发上。触手温凉，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生命的活力。
白渝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只被顺毛的大猫，但随即又想起什么，猛地甩甩头，瞪圆了眼睛。
“喂！别把我当宠物摸！我可是高贵的九尾天狐血脉！”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躲开墨兮的手，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墨兮失笑，收回手。
“好，高贵的白渝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
白渝昂起头，雪白的颈项线条优美。
“当然是跟着你啊！你可是我的…呃…长期饭票兼保镖！”
她理首气壮地说。
“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这瘟神地盘晃悠多危险，有我在，好歹能帮你闻闻味儿，躲躲灾！”
她得意地皱了皱小鼻子，仿佛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墨兮看着眼前这只神气活现、口是心非的小狐狸，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旅途的孤寂，仿佛被这抹亮眼的雪白驱散了大半。
“好。”
他点点头，笑意更深。
“那就有劳白渝大人了。”
“这还差不多！”
白渝满意地晃晃尾巴，轻盈地跳到青骢马的马鞍前桥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蓬松的尾巴自然地垂在墨兮身前。
“走吧！墨大侠！本大人给你指路！”
墨兮翻身上马，青骢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对这位新乘客有些好奇。白渝则惬意地趴在马背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和微风。
驿道向前延伸，阳光正好。一人，一马，一狐，构成了一幅奇趣又和谐的画卷。墨兮胸口的冰晶小坠，似乎也因为这轻松的氛围，而带上了一丝暖融融的温度。
